6 黑云压城(第20/22页)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雅典使者还是没法完全弄清,但是也意识到她第二次说出的韵文要比先前动听得多,于是高兴地记下来带回雅典。人们费尽心机将这段神谕反复捉摸,争论不休却茫然如故。尤其是从整个段落来看,“木头围墙”的意思自相矛盾。地米斯托克利的对手显示出横向思维的高超智慧,认为它指的就是在厄瑞克透斯时代围绕卫城山顶编制的篱笆墙。地米斯托克利则更为善辩,认为这说的是船只。他说,为何皮提亚要特别提到萨拉米斯?而反对者则反驳道,她完全没提到什么人的母亲——是希腊人还是蛮族人——将要为儿子哭泣。地米斯托克利立刻反驳,的确如此,但是她为何要将萨拉米斯称作“神圣的”?争论仍然在持续。
只有市民大会投票才能做出最后的决定。这就是阿波罗的智慧:给雅典人送出的神谕不仅反映了雅典人内心的疑惑,而且还迫使他们自己解决。这就是民主政治中的公民,雅典人面对自己最重大的考验;也只有民主政治中的公民才能够完美地决定该如何面对它。正式讨论神谕的日期被定在6月初的某一天,当然对所有人来说这同样决定他们在即将来临的战争中该如何作战。波斯国王的军队距离这座城市仅有数周路程,雅典人民不能再继续支吾搪塞。最后他们必须决定支持地米斯托克利及其策略,或者完全反对。
辩论地点就设在民主国家为自己兴建的第一座也是最重要的纪念物中:25年前,人们在普尼克斯山上挖出了巨大的集会地。人们在尘土和百里香的气息中就座,每一位投票者都可以看见整个城市的全景敞开在自己的面前,可以看到这片雅典人最初诞生的神圣风景。远处的色彩、潘泰利孔山和通向马拉松的大道都在阿提卡灿烂的阳光中变得明晃晃。近处,坐落着阿戈拉、两座刺杀僭主的英雄人像以及其他新生民权的纪念物。右手边就是神圣的、高耸入云的卫城。山顶上还凌乱地树立着贵族政治的遗物——家庙、雕像以及奉献用的盾牌和青铜器——即便在这处最为神圣的所在,也有新秩序的重要标记。例如那座古老但是简陋的雅典娜·波利阿斯神庙,曾经被当作布塔德家族独家占有的陈列馆,现在已经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民主制度建立10年之内重新修建起来的辉煌建筑,更能体现女神以及雅典人们的尊严。之前阿克迈翁在城中修建的浮华神殿也被拆除,恰如陶片放逐法消灭了这个家族的政治基础。在原址上,正在兴修一座新的宏伟庙宇,为了纪念马拉松战役的辉煌胜利,也为表达对雅典娜保护人们的感谢。从普尼克斯望过去,投票者已经可以透过脚手架看到接近完工的外形。如此充满爱意的工程,这样意义重大的地点,这样一座城市:难道可以放弃这里的一切吗?不能交给蛮族人和那不虔诚的战火。
然而这关键的一天将要最后讨论是否放弃城市,决定着希腊——或许整个欧洲——的历史,地米斯托克利的确是这样想的。不仅如此,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决定,就意味着自己全部的海军政策都付之东流。即便每一个能劳动的公民都坐在划桨的位子上,雅典舰队配备的人员仍然严重不足。没法余下任何一个可以战斗的男子去守卫什么卫城山上的“木头围墙”,或者雅典其他的某个地方。男女老幼都必须撤离,这座城市只能“交给雅典娜自己,雅典城的女主人以及其他众神”。73当然,地米斯托克利还认为,蛮族人或许会在阿提卡北部地区停留。这样的话,只要有雅典人掌握着的舰队,就可以要求斯巴达人和其他联军坚守陆地上的防线。伯罗奔尼撒人是否还会再次冒险远离自己的家园,突出地峡,只有时间能告诉我们答案。如果雅典人还希望说服斯巴达人不要放弃阿提卡,除了自己身先士卒之外别无选择。地米斯托克利肯定已经为同胞们献出无数鲜血、力量、泪水和汗水。现在他不能让他们在海岸上与侵略者作战。为了自己不投降,人们只能交出雅典:这个策略的确大胆,而且自相矛盾,以上就是地米斯托克利对雅典人民做出的请求。
我们无从知晓他是否善于运用雄辩术达到目的,也不知道他说出了多少令人难忘发人深省的句子:他的讲演内容完全没能流传下来。只有市民大会的投票结果告诉我们这次讲演振奋、生动的程度——地米斯托克利大胆的提议居然通过了投票表决。雅典人民以最大的勇气面对自己历史上最危险的时刻,决定面对海洋当中任何陌生的因素,并将自己的信任交付于一个其野心令很多人非常害怕的人手中。看起来再也没有哪个雅典人怀疑地米斯托克利拥有“在正确的时机用正确的办法解决危机的绝对天才”;74或许只有在灾难的边缘,人们才会认识到他异于常人的远见。在正常条件下,民主政体无法容忍天才。然而,这个夏天的条件完全不正常;因此雅典人非但没有惩罚地米斯托克利继续谈论波斯的威胁,反而选举他担当自己的领袖。在雅典所面临的危机情况之中,再也不能容忍对天才的怀疑。因此,按照地米斯托克利本人所坚持的意见,很多遭到陶片放逐的人被紧急召回雅典,“以便全体雅典人能够万众一心地对抗蛮族”。75而米太亚德的儿子客蒙不同于其他人,完全继承了马拉松的传统,他带领一队雅典的精英青年穿过克拉墨科斯登上卫城,并在这里大张旗鼓地将自己战马的鞍鞯奉献给雅典娜,随后拿起盾牌率领同伴冲向了皮赖乌斯。“他用这样的方式向整个城邦宣告:现在不再需要骑马作战,而要在浪涛中搏击。”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