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谁持白羽静风尘 第二节(第3/8页)
“李宪。”
“贱臣在。”
“你在外行走,益州虚实,可曾见到、听到些什么?”
李宪仿佛感觉到石得一的眼睛,正在阴冷地盯着自己的后背,他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当即回道:“贱臣奉旨陕西差遣,非份内之事,不敢以闻。”
皇帝那里沉默了。李宪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铺天盖地地向他扑来,他顿时冷汗直冒。皇帝是英主,他将那日文彦博府上会议之情形,早已详详细细专折以闻,再加上唐康的折子,还有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皇帝心里若不起疑心,那是断不可能的。
他面前的这个皇帝,最恨的便是欺瞒。
李宪不禁羡慕起那些士大夫来,士大夫可以躲在礼法的背后,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不回答自己不想回答的事情,但他却是个内侍,“不管闲事”是对的,但是皇帝派他们出去,就是让他们做皇帝最亲信的耳目,若是听到的、见到的,都不肯以闻,皇帝心里要做何想法?
他心里不由泛起一阵悔意。
“官家,贱臣以为,而今益州最要紧之事,还是要尽快压服西南夷之叛乱。”李宪试图将功补过,“今灵夏大定,秉常虽存,吾扼险而守,以水泥砖石筑城,兼有火炮、神臂弓之利,西兵皆百战之师,王师虽进取不足,守成则有余。西贼已不足为虑,此正是朝廷观兵燕赵,收复故土,复仇雪恨之时!西南夷不过跳梁小丑,既便唐康所言是虚,朝廷为此耗费国力兵力,非上策也;若唐康所言皆实,为防万一,更须趁早镇压西南叛夷,否则内外交攻,益州危矣。”
“朕用兵西南,原亦有练兵之意!东南兵与河朔兵久不经战阵,朕欲使之小试于西南,使将士经战阵,而后方可大用。”李宪虽然看不到皇帝的表情,但是却明显听出皇帝的语气已经缓和。他心里略略放宽了一些。皇帝最大的抱复是什么?这是公开的秘密。皇帝的那身紫衫,便已经是一个强烈的信号——紫衫是宋朝军人的服装之一。司马光痛恨民风孱弱,石越鼓吹恢复配剑古风,在这样的气氛下,皇帝也终于可以经常着戎装见臣下,但李宪却知道,皇帝的想法与司马光、石越还是不同的。后者也许只是单纯为了改变社会风气,但是皇帝想的却是“赫赫武功”!大宋自开国以来,便无时无刻不想收复燕云故土,皇帝变法图强也好,用兵西夏也好,最终的目标,都是指向北方。这是大宋君臣解不开的心结。但现在,无论益州的情况究竟如何,显然那里都已经绑住了皇帝的手脚。
赵顼没有去看跪在他跟前的两个宦官,他有点心烦意乱。来回不安地走动几步,他说一半是心里话,调河朔禁兵入蜀作战,自然是有练兵的意思,但另一方面,也是迫不得已。但赵顼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向辽国报仇的。所以,尽管财政困难,河北的边防从来不敢松懈,火炮也是优先供应给两北塞防。薛奕几次请求要在海船上安装火炮,都被他否决,原因就是赵顼认为海外始终只是海外,而幽蓟却是“中国故土”。对于赵顼来说,南海也好,海外贸易也好,始终只是一个财源。他的抱负,他的理想,始终是北方的那块土地。
但是,此时,赵顼感觉仿若是,自己正在有条不紊地打着如意算盘,却被人忽然从中横插一手,将算盘搅得一塌糊涂。一直好端端的益州,忽然之间,却有告诉他,那里已经处在大叛乱的边缘!
赵顼心里充塞着恼怒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这种感觉,尤其让赵顼感觉到愤怒。他是大宋朝的中兴之主,他收复了河西,把西夏赶到了贺兰山以西;他的统治下,大宋朝不再需要每年给辽国与西夏那屈辱的岁赐;他的疆域,远至万里之外的凌牙门,大宋成为南海的霸主;他不用刀兵,就让高丽几乎沦为半附庸的属国!
大宋今日之盛况,是安史之乱以后,中国未有之盛世。而他赵顼,乃是开创这一盛世之圣主!
但是,在吕惠卿与文彦博向他禀报西南局势之时,在他读到唐康的奏折之时,赵顼忽然间有幻灭之感。他那种优越感,他那种骄傲感,他那种成就感,他那种以为大宋已经极强盛之自矜,突然之间,便变得不那么靠得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