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贺兰悲歌 第六节(第6/7页)

“奴家与史兄,是想知道大师为何要改变既定之方略。”栎阳县君见史十三的语气过于生硬,忙温婉地解释,但是言语中却并没有打算让智缘含混过关。

智缘又看了三人一眼,史十三与栎阳县君的目光坚定,显然若自己不能解释清楚,此事就不能善罢干休;那个西夏武官却无可无不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老衲只不过不想重蹈辽国之覆辙而已。”智缘双手合什,低声宣了一声佛号。

“何谓辽国之覆辙?”

“有些事情,县君不知道。这位大人可能也不知道。但是史大人却是一定知道的。”智缘含笑望着史十三。

栎阳县君与西夏武官好奇的目光,都投到了史十三身上。史十三却默然似水,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智缘。

“辽国死了耶律洪基,反而造就了一位百年难遇的英主。”智缘微微叹了口气,“大宋虽利用其内乱之机,略缓边患,从容变革旧制,对契丹占得上风,但契丹有此英主,终久必为大宋之患。而今西夏虽无英主,但是梁乙埋当权,不过豕中枯骨;李清、仁多澣若得志,谁可料焉?”

栎阳县君与史十三尽皆默然,那个西夏武官却饶有兴趣地听着智缘的解释。

“之前所以要扶植反对梁乙埋之势力,是因其势力于过弱小,所以助此辈者,不过欲使反对梁乙埋者,有足够之能力与梁氏相抗衡,如此才能挑动西夏内乱。否则内乱虽起,梁氏反掌可定,我大宋之利何在?而今梁乙埋势力已然削弱,若再击杀梁乙埋,谁知梁氏一党群龙无首,会不会瓦解于无形?李清一党挟诛杀梁氏之余威,辅佐夏主亲政,是虎归山林,龙入大海,其势不可制也。若果真如此,我大宋之利又何在?职方馆辛苦经营,是为了替夏主中兴大夏么?”智缘犀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这个有时法相庄严有时和谒可亲的老和尚,此时看起来更象是一个慷慨激昂的义士,“职方馆在西夏之作用,是收集情报、策反官员、挑动内乱。为达成此目的,朝廷每岁在陕西房耗费的国帑,已高达二十万至四十万贯,几乎相当于朝廷以往对西夏的岁赐。这笔钱,绝非是用来替夏主铲除权臣的……”

“一个不得人心却掌握兵权的权相,一个没有兵权却占据大义名份四处流亡深受同情的君主,一群被诛除得七零八落的忠臣义士,一个军心民心士心尽皆涣散的国家……”清脆的掌声从门口传来,斜靠在门上的西夏武官用玩世不恭的语气笑着问道:“这便是于大宋最有利之局势,是么?大师。”

“不错。若能如此,王师进入西夏之时,便可事半功倍。”智缘毫不否认自己的意图,“因此陕西房之方略,亦有必要根据形势做局部之修正。”

“大师的确深谋远虑。”那个西夏武官的语气,说不出来是赞赏还是讥讽。

史十三已然明白了智缘的意图。完全站在宋朝的立场来看,智缘的决策的确是正确的,史十三心里自然非常清楚。但是,果真要达成智缘的目的,却意味着有更多无辜的西夏百姓要枉死在这场即将到来的,由自己推波助澜的西夏内乱中;也意味着更多西夏的忠臣义士,要死在梁乙埋手上——这中间自然也会有大宋职方馆的“功劳”;甚至还意味着,有更多的史十三的朋友、旧部都可能因为他的努力而丧命!

他看不到正义何在。

史十三的确加入了宋朝的职方馆便担任要职,但他却并非是为了所谓的“大宋”而效力的人物,他亦不可能以宋朝的是非为是非。他的确也曾经为了宋朝而算计自己的朋友,但是,史十三始终有自己的道德准则,或者说道德底线。换句话说,这种算计,并非是无限度无原则的……栎阳县君担心的望了史十三一眼,她想起进入西夏之前,石越对她说过的话。

“间谍有许多种,有些间谍为了钱财,有些间谍为了信念。为了钱财者,可以因为钱财而背叛;为了信念者,亦可以因为信念而背叛……”

“那我是为了什么而做间谍呢?”突然之间,她心中冒出一个问题来。不过很显然,这个问题此时出现并非是一个恰当的时刻,栎阳县君连忙收敛心神。无论如何,她的直觉意识到,今后的史十三值得更加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