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可萌绿,亦可枯黄言慧珠往事(第4/15页)
一九六一年八月八日,梅兰芳病故。10日,在首都剧场举行公祭的那一天,她和丈夫俞振飞从青岛搭乘飞机赶来,言慧珠一身疲惫、满脸哀伤地站在剧场门口……一个培养她、爱护她、理解她的人永远地离她而去。
一九六二年,为纪念梅兰芳逝世一周年,言慧珠和俞振飞到北京连演十天京剧、十天昆曲。她还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撰稿《梅派唱腔欣赏》和《梅兰芳‘穆桂英挂帅’之唱腔分析》。记得一九八四年,文化部举办高规格的纪念梅兰芳诞辰九十周年学术研讨会。会上,播放了她关于《穆桂英挂帅》(梅兰芳晚年排演的最后一出戏)录音讲话。播放完毕,全场沉寂。言慧珠讲话内容之深刻精辟,语言表达之准确流畅,令在场所有从事戏曲理论研究的人感到羞愧。她不愧为梅门第一高徒!
【父女】
民国二十九(一九四○)年二月,言慧珠和她的父亲在北京吉祥戏院唱戏。压轴(即倒二,倒数第二出戏)是女儿的《女起解》,大轴(最后一出戏)是父亲的《托兆碰碑》。那时吉祥戏院的看客,以学生为多。他们都是言慧珠的基本观众。《女起解》唱完,随着言慧珠下场,学生们也撤了。等言菊朋上得台来一看,观众走了一大半。他这才明白:上座不错来自女儿的号召力,自己则是大势去矣。天哪,几十年的艺术竟不如一个毛丫头叫座了,回家就病了一场。
病愈后,言菊朋又不服气了。不跟女儿合作了,争口气,不沾女儿的光,自己唱。言慧珠正求之不得呢。从此各处跑码头,红透了。而老子却每况愈下,潦倒以终。
他去世那年,才五十三岁。言慧珠正在哈尔滨演出无法奔丧,只有一个儿子(言少朋)赶回北平料理了后事。十七年后,步入中年的言慧珠发表了一篇题为《家祭无忘告乃翁》长文,深刻表达了对父亲的理解与怀念。
【大形于色】
我们常说,一个人喜怒形于色或不形于色。而言慧珠是大形于色,且一切都大形于色。说话行事,从来不分什么时间、地点、场合及对象,呼啸来去,旁若无人。梅兰芳深知这个弟子习性,所以多次讲:“你演《巴黎圣母院》最合适了。”确信能以东方戏剧形式搬演西方文学名著,梅兰芳话自然包含对她艺术创造精神的赞许和肯定。
有关她张扬个性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我这里仅举几个小小例子说明。言慧珠的身材曲线分明,且都来自天然。一次,四个太太在一起打牌。一位太太说:“慧珠高头大马,真像个外国女人。尤其是她的胸部,和中国人简直不同。”
另一位说:“那一定装的假的,中国人不会长成那种样子。”为此,四人争执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言慧珠从外面进来,大家哗然。
她问:“你们笑什么?”
其中一人答:“她们说你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言慧珠听了莫名其妙。但,她立刻懂了,当着满屋子的人,甩掉短大衣,把套头的毛衣往上一捋,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米黄的胸罩。昂着头说:“你们来检查,看究竟是真是假!”也不想想,人家的美凭的就是本真、本色和本事,女人身上那么要紧的物件能掺假吗?
一九五六年春,许思言和几位俞门弟子在俞振飞夫妇家中做客,大家话题自然是昆曲了。正说的起劲,就听得一阵门铃响——
“哎哟,这么多贵客,你们欢不欢迎我呀?”言慧珠一口清脆的京片子,人随声到。
她一来,气氛立变。客人的话题少了,主人也表现出明显的冷淡。因此,略寒暄几句,她伸出手腕看看表,便起身告辞。送客之后,主妇黄蔓耘才端出点心,客厅气氛又活跃起来。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电话响了。是言慧珠打来的——说自己的一只钻戒丢在洗手间里了。
气得黄蔓耘高声说道:“你什么时候去过洗手间?自己好好想想。我这里可连影子也没有!”说完啪地一声,把听筒挂上。瞧,这就是言慧珠的为人与做派。
又听我的表姐夫黄宗江讲,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一天晚上,在火车站月台,妹妹黄宗英给兄长送行。黄宗江身披军大衣,他已是一名部队作家了。那月台上还有许多的军人,只见身穿豹皮大衣,珠光宝气的言慧珠奔月、散花般地朝他们兄妹走来。黄宗英嫌她“扎眼”又“咋呼”,偷偷说:“咱们躲着点!”却怎么躲也没躲过。她全身扑向黄宗江,将这位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拥入怀中。这个举动,把黄宗江吓了一跳,也把旁边的军人吓了一跳,惊呼:“这人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