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持不同政见者运动产生的社会根源和国际背景(第4/7页)
清除个人迷信、平反冤假错案和大规模释放无辜受迫害的苏联公民,是赫鲁晓夫执政初期的当务之急。在他上任主持的第一次苏共中央全会上(1953年9月),赫鲁晓夫就大胆地号召揭露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反对官僚主义。随着苏共领导层对意识形态控制的松动,人们在内心深处已明显感到政治气候变暖,社会生活和文化领域开始出现所谓的“解冻”思潮。
1953年波梅兰采夫在《新世界》杂志第12号上发表了《论文学的真诚》一文,呼吁作家在创作中要体现文学的“真诚和良心”,写“生活的真实”。此文一经发表,立刻引起强烈的社会反响,著名作家杜金采夫在一次座谈会上谈到:“我认为,波梅兰采夫同志的巨大功劳在于,他第一次大声喊出了诚实的必要性,他是在向我们的良知呼吁。”[46]文学的诚实和社会良知不仅仅是一个文学创作问题,它是当时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的反映,即克服斯大林个人崇拜影响的社会通病。1954年作家爱伦堡的小说《解冻》一经刊出,一个以冰河解冻来隐喻斯大林时代结束的思潮就开始了。
伴随着文学创作“真诚和真实性”讨论的不断深入发展,一种重新认识社会和全人类的价值观——社会主义、人道主义、公正、公平、历史真实、道德理想,追求个人生活权利和一切以人为中心的观念逐渐深入人心,尤其是在知识分子中间得到共鸣,因为“即使在战争当中,人首先仍然是人,只不过战争给正常人的生活作了非人道的矫正”。[47]这样就开始了一个内心精神世界解放的进程。正像著名的持不同政见者西尼亚夫斯基论述的那样:“持不同政见是以重新评价那些具有重要价值的东西的形式开始的。”[48]
在解冻文学思潮流行的同时,哲学和社会科学也开始了解冻的进程。1953~1956年,在《哲学问题》杂志上展开了社会主义社会矛盾和阶级斗争问题的讨论。随着论争的不断深化,一种认为社会主义矛盾具有客观性,并不是所有矛盾都是阶级敌人和外国敌对势力的蓄意破坏,社会主义社会某些矛盾的激化,完全有可能是因为政策错误或者是违反客观规律而造成的观点越来越深入人心,而且,革命和暴力的问题也引起社会学家的普遍反思。哲学和社会科学富有逻辑思维的特征和哲理性,为深入分析个人崇拜和大清洗时期惨无人道的恐怖行为提供了理论依据,为冲破教条主义束缚和人性的复归,以及摒弃“建立无产阶级社会的利益高于一切,革命本身就是法令和法律”[49]的信念奠定了基础。
在苏共二十大上,赫鲁晓夫通过秘密报告的形式,揭露了斯大林大清洗的严重错误,开始大张旗鼓地批判个人崇拜,但同时对一个领导苏联党和国家近30年,受到千百万人热情拥戴,也曾给苏联千百万家庭带来巨大伤害的政治领袖的复杂行为,只是简单地归结为斯大林个人品质和个性的缺陷,并没有把斯大林个人崇拜的现象放在俄国的具体环境中进行深入的理论分析和认真反思,从而找出它产生的历史根源和现实土壤。这导致苏联知识界和社会上逐渐出现一股强调民主与法制,强调人道主义,否定苏共一党专制和斯大林社会主义模式的无形力量,这就是苏联最早的持不同政见者。西尼亚夫斯基在论述持不同政见者产生与苏共二十大的关系时说:“并不是因为直到那时(1956年苏共二十大)他们才看清了过去不计其数的犯罪,而是因为揭开犯罪中的某一部分之后,二十大及以后的苏联意识形态没有作出也无法作出任何严肃的、历史性的解释。”[50]
综观赫鲁晓夫执政期间解冻思潮兴起和曲折发展的历程,我们会发现虽然赫鲁晓夫力图使解冻思潮朝着政府希望的方向发展,既批判斯大林个人崇拜,又不要触及斯大林建立起来的政治体制,特别是不要触及执政党至高无上的地位,然而,解冻思潮、人道主义思想在后斯大林时代出现有其深层原因和现实条件,仅凭一纸文件或一个决议不可能解决根本问题,即使它暂时销声匿迹了,但其并未彻底消失,只是作为一种潜流蛰伏下来,一有时机又会复活。加之,深受斯大林时代熏陶的赫鲁晓夫工作作风粗暴,缺乏批评与自我批评精神,主观主义和唯意志论观念浓厚,当大权在握后,独断专行和个人崇拜的恶习重新复活,“反个人迷信的斗士自己反倒成了个人迷信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