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奥斯丁弗莱(第3/5页)

“你现在睡着了吗?”

“没有。在想事情。”

“托马斯,”她说,语气很惊讶,“已经三点钟了。”

然后就到了六点。他梦见英格兰的所有女人都在床上,推呀搡的,要把他赶下床去。于是他起了床,趁着丽兹还没有把那本德文书怎么样,打开它读了起来。

她倒是什么也没说;即使在激将之后,她也只是回答,“对我来说,读祈祷书就挺好的。”接着,她还真的读起祈祷书,大白天的,心不在焉地把书捧在手上——但没有完全停下原先在做的事情——在咕咕哝哝的念叨声中,不时地就家务方面发几句指令;这本祈祷书是她的第一位丈夫送的结婚礼物,他在书中还写下了她婚后的新名字,伊丽莎白•威廉斯。有时候,他有些嫉妒,很想写些其他的东西,表达些不同的情绪: 他认识丽兹的第一位丈夫,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喜欢他。他说过,丽兹,廷德尔的书,那本《圣经》,锁在那个柜子里,你读一读吧,钥匙在这儿;她却说,如果你那么喜欢,那你念给我听好了,于是他说,是英文的,你自己读吧: 关键就在这儿,丽兹。你读一读,就会惊讶地发现里面少了些什么。

原以为这种暗示会吊起她的胃口: 但似乎不然。他无法想象为自己的家人念书;他不像托马斯•莫尔那样,是一位不成功的神父,一位失败的布道者。每次看到莫尔——另一片苍穹的星星,见到他时只是冷冷地点点头——他都想问,你怎么了?或者我怎么了?为什么你知道的所有东西,你学会的所有东西,都使你以前的信仰更加坚定,而我呢,我成长过程中的观念,我以为自己相信的东西,反而一步一步地变弱,今天磨掉一点,明天再磨掉一点?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个世界的安稳可靠的边角被削损: 然后下一个世界也不例外。告诉我,《圣经》中哪儿提到了“炼狱”。告诉我,哪儿提到了圣骨、僧侣和修女。告诉我,哪儿提到了“教皇”。

他回到他的德文书上。在托马斯•莫尔的帮助下,国王写过一本抨击路德的书,为此,教皇授予他“信仰的捍卫者”这一称号。他自己倒不是热爱马丁教友;他和红衣主教都认为,如果他不曾来到世上会更好,或者如果他低调一点会更好。不过他还是了解书中的内容,了解经过海峡上的港口、英格兰东部的小河湾、受潮汐影响的小河——在这些地方,一艘载有可疑物品的小船可以被拖上岸,然后借着月色重新出海——而走私进来的东西。他把事情告诉了红衣主教,这样,一旦莫尔和他的教士朋友闯进来,对这最新的异端邪说大喷地狱之火,红衣主教就可以摆摆手,示意他们镇静,然后说,“先生们,我早就知道了。”沃尔西会烧书 ,但不会烧人。他只是去年十月在圣保罗十字学院烧过书: 焚毁了大量的英语读物,那么多的低劣纸张,那么多的黑色印墨,都被付之一炬。

他锁在柜子里的那本《圣经》是从安特卫普得到的盗版,它比德文的正版更容易找到。他知道威廉•廷德尔;在伦敦要抓他的风声变得太紧之前,他在大布商翰弗里•蒙茂斯城中的家里住过半年。他这个人很讲原则,固执己见,托马斯•莫尔称他为反基督的人;他的样子看上去像是一辈子都没有笑过,可话说回来,如果你被赶出自己的故土,那还有什么值得笑的呢?他的《圣经》是八开本,纸质非常低劣: 在本该印有出版社商标和地址的书名页上,出现的是“印刷于乌托邦”几个大字。他希望托马斯•莫尔看过这种版本。他很想拿一本给他,好看看他的神态。

他合上新书。今天这一天该开始了。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把这本书译成拉丁文,好让它在暗地里传播;他应该请人代而为之,不管是为了爱,还是为了钱。如今在懂德文的人中,还有这么多的爱,真是没有想到。

七点钟时,他已经刮好脸,用过早餐,并令人耳目一新地穿上了自己干净的亚麻和深色细羊毛服装。在这个时候,他有时会想念丽兹的父亲;那个善良的老人总是起得很早,常常把一只扁平的手放在他的头上,说,你要开开心心的,托马斯,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