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光怪之八十年代(第9/16页)

对于他们,支持抑或劝阻,我比以前明确多了。

文化层次较高,有专业、专长者,我往往热忱地支持他们去,甚至为他们尽一些联系和介绍的义务。

文化层次较低,又没有什么专长者,我往往劝阻他们去,甚至不惜时间讲清我的道理。

深圳已不再是十年前的深圳,已不再是某些人想象的那样——是一个经济原始积累时期的大市场。

它仿佛已在向世人发出它的忠告——文化和才能,你拥有什么?请思考好了再来。如果你二者一无所有,那么你将难以长久成为一个有为的深圳人。

进一步深化改革,人们眼盯着深圳,期待深圳拿出什么称得上是“新思路大手笔”的举措。

反腐败,人们眼盯着深圳,期待深圳给中国人一个无话可说的说法。

整顿金融秩序,整顿房地产市场,整顿开发区投资环境,人们眼盯着深圳,有人巴望从深圳曝光什么大丑闻或大黑幕,没有发生便怀疑这世界太不真实;有人暗暗担忧深圳能不能经受得住一次又一次“洗礼”,担忧这面世人瞩目的改革开放的南方旗帜还能不能继续飘扬招展下去?还能举多久,举多高?

打开电视,几乎每一天都有为深圳各行各业制作的广告和关于深圳的新闻或专题报道。

翻开报纸,几乎每一天都有关于深圳的内容。

深圳,在它形成一座城市不久,便似乎命中注定是一座大有争议的城市了。现在是,将来一个时期内,我看也必然是。争议已从官方蔓延至老百姓的心里了。

我经常听到类似这样的对话——

“为什么不能像深圳那样……”

“像深圳那样?!”

即使我自己,观念也由于深圳的影响变得相当的矛盾,相当的分裂。有时我主张或赞同什么,往往会说:“深圳便是那样的!”有时我抵触或反对什么,也往往会说:“能像深圳那样么?!”

深圳的种种信息、举措、现象使许多国人忧患,也使许多国人鼓舞,使许多国人迷惘困惑,也使许多国人心潮亢奋,使许多国人仿佛看到了中国的沮丧的明天,也使许多国人仿佛看到了中国乐观的前景。

深圳,这座有争议的城市,就是这样子,耸立在普遍的中国人的视野内了。它传播着种种关于它的信息。这些信息经常甚至是很猛烈地影响着许多国人的观念,冲击着许多国人的观念,改变着许多国人的观念,更新着许多国人的观念。深圳似乎毫不在乎国人对它的争议,似乎还因此而自豪。如同一首流行歌曲所唱——“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要做出自己的选择”。非但如此,并且它依然故我,经常制造出某些别出心裁的惹得传媒界追踪报道的“热门话题”。比如在1993年10月份很是热了一阵的“文稿竞价”活动。

说来最初我还是这次活动的“监事”。我允诺作“监事”,是很虔诚的。我想,这是一次典型的“深圳式”的做法。这做法未必不值得尝试。成功了,也给书刊市场提供一条有益的经验,而中国各方面的事情,需要的便是可贵的经验,缺少的便是可贵的经验。

后来我和几位作家辞去了“监事”的角色。决定辞去之前我也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的。这次活动是可以那样操作的么?我困惑了。觉得它和我的初衷不一样了。

其实呢,也许并没变。也许一开始举办者们的初衷便是那样的,也许一开始我预先想象的初衷便是太典型、太传统的“北京文人”的思维方式的产物。

典型的“北京文人”的思维,与典型的“深圳式”的活动合不上拍了。

我很传统么?古今中外,许多文人活着时拍卖过自己的文稿。要不怎么叫文人是“卖文为生”之人呢?证明我并不代表着传统。

典型的“深圳式”的活动太现代了么?精神产品之版权的拍卖,似乎也不是一件谈得上现代到哪儿去的事啊。

这是我个人观念和“深圳观念”的第一次直接碰撞。也导致了我已然变化了的那一部分观念和仍固守着的那一部分观念的碰撞。

是的,正是观念这种东西,跨越了空间,使我觉得深圳离我由远而近了。观念,是最能够在同一空间里并置的东西,也是最足以消弥所谓“历史感”的东西。在今后的时代里,它的存在方式,可能也是最后现代主义的存在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