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淫乐宫廷后主丧志,法不徇私丞相秉政(第2/3页)

他看得见她们的造作,但他和她们逢场作戏,装作对她们的虚伪一无所知。这像一场掌控自如的游戏,仿佛博戏,规则定好了,位子分定了,照着规矩做下去,输赢都不必当真。不过是玩乐罢了,在游戏里会有什么真情真意呢?

他把头转开,双手抄起来,眯着眼睛望着照在窗棂上的阳光,像薄薄的一层透明水波,中心恰恰显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恍惚似女孩儿映在菱花铜镜中素淡的容颜,剔除了浓妆艳抹的华丽,是那清水里漾出的一瓣花,格外清新沁人。

他很莫名地叹了口气,起身朝宫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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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走到宣室时,日头正高,雕栏玉砌之间到处是闪烁的金色光芒,红墙黑瓦被日光染了色彩,让这宫殿刹那有了金碧辉煌的华贵。

刘禅的脚步声才在宣室外响起,等候在殿中的蒋琬已经跪在了门口,刘禅跨过门槛,略一伸手:“起来吧!”

他一边朝里走一边说:“这满朝文武,能听出朕的脚步声的,只有卿和相父。”他不停步地朝前走,在宣室正中的御座边停住,回身缓缓坐下。

“卿自汉中宣旨回返,相父可有甚话?”

蒋琬谦恭地回答:“臣已对丞相宣明旨意,丞相叩谢陛下体恤,然他称自己北伐失利,全因节度有亏,授任无方,深自谴责,再不肯受丞相印绶。陛下若一再强起,他心中愧疚愈深而不解,望陛下允他自贬!”他说着躬身呈上一册疏表,便有谒者接了,再捧给刘禅。

刘禅展开疏表细细读过,目光在“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上流连,字很漂亮,舒展清整,但情绪却是低沉的。良久,他用很低的声音说:“相父总这样认真。”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依了他吧,朕即传旨,以丞相为右将军,行丞相事,总统如前。”

他将表章轻放在面前的案上,又问道:“那马谡如何处置?”

蒋琬用很平稳的语气说:“丞相已将其明正典刑!”

“杀了?”刘禅睁大了眼睛,居然杀了?不就是打了次败仗么,脑袋便要搬家?他脑子里立刻出现了马谡的样子,瘦瘦黑黑,说话时手臂一开一阖,情绪常常容易激动,这么个鲜活生动的人,竟就死了?刘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蒋琬说:“丞相称,马谡违逆节度,有战而北,离地逃众,干犯军法,治军唯严,法度明方能号令众,因而不得不忍痛而杀之。”

蒋琬说的大道理让刘禅更困惑,什么是法度明?就是要掉脑袋,丢性命么?以一人之死换来三军齐心,他觉得不可思议。

“杀就杀了吧。”刘禅无奈地摆摆手,对于认真得近乎峻刻深文的相父,他总是毫无办法的,尽管相父许多时候的做法都让他迷惑不解。

蒋琬忽地说:“还有一事……”他想插进来说一件事,又怕是自己多嘴生事,但抬眼望见刘禅有心要听的样子,便小心地说,“丞相长公子没了。”

“什么?”刘禅惊得从座位上弹起,一手摁住案几,焦急地问道,“没了?怎会没了?”

蒋琬面露戚容:“长公子本在汉中转运北伐粮草,走到阳平关时不慎摔下山崖……”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刘禅呆呆地出着神,又是一个人死了,又一张曾经鲜活的面孔,为什么转眼间便像灰尘般消失了,连个影子都没有?枯了的花明年会生,死了的人却再也不能回来。

那个温润得像一枚白玉的男子,脾气好得出奇,寡言少语,仿佛是安静的一束月光,就那么平和温柔地倾照在同样安静的角落里。他总还记得小时候与乔的种种往事,那是在荆州湿润酷热的天空下,也是在白浪滔天的长江行舟里,他曾攀过乔的肩膀,赖着让乔抱过自己,也曾偷偷在心底羡慕过乔,想成为像乔一样的“大人”。乔的循循儒雅,乔的风度,乔的沉稳庄重,几度是他模仿的对象。

这该有多悲哀呢?

他抽了一下鼻子,忽然就恼恨起来:“朕如何没有见着讣告,尚书台也不呈来!”

蒋琬听刘禅责怨尚书台,连忙解释道:“丞相长公子逝去,本事发突然,阳平关守将飞马传书丞相,当时丞相以为刚逢军败,诸事烦乱,遂暂不发丧,因之朝廷未知,或者一二日后便有讣告呈上。臣传旨汉中而偶然得知,所以先禀明陛下,望陛下毋责尚书台,否则,却是臣多语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