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托孤托国,君臣对弈永诀别(第2/7页)

诸葛亮也笑了:“陛下输得快慰,臣赢得亦快慰。”

刘备笑道:“算算看,从我和孔明做赌局,果然是一个月,孔明神机妙算,我不如也!”

“非是臣神机妙算,而是臣相信太子。”诸葛亮目光坚毅。

刘备默然一笑,他注视着诸葛亮:“孔明有此相信,我放心了。”

皇帝放心了,他可以放心地把国家交给太子,也可以放心地把太子和国家一并交给他信任的臣子。

是的,信任,不掺杂任何猜忌、试探、防备的信任,一点儿的污垢都会亵渎那神圣的信任。刘备想做一桩千古无双的大事,在说出那惊世的言辞前,他必须首先自己心神无贰,不能存有任何杂念。只是,诸葛亮能理解他么,朝臣们能理解他么,天下能理解他么,后世能理解他么?

他望着拉开的窗外飘进来的绿树枝儿,和风爬过窗台的脊梁,温柔地荡在他沉思的脸颊,他微笑道:“孔明,出去散散心吧。”

※※※

江上起风,“哗啦啦”吹得永安宫里的布幔一阵乱飞,阳光在风里翻滚,让那风有了暖暖的气息。

沿着宫后的山道,诸葛亮慢慢推车前行,刘备安坐车上,身上披着厚厚的绒毯,裹得像个角黍。身后是迤逦相随的侍从,离他们不远不近。

他们行到白帝城的最高处,一时山风呼啸,遍野回音,俯瞰着脚下奔流不息的长江。江水拍击两岸,千岩巨石在波涛的冲刷下,似被斧凿般留下累累痕迹,霎时胸襟肃然一开。

“江水滔滔,犹如英雄霸业渐去,终不能回头!”刘备重重地一叹。

诸葛亮给刘备掖好绒毯:“陛下但将身体养好,臣与陛下还要开创更大的霸业!”

刘备瞧了他一眼:“怎么跟那些太医一样,也学着哄我?”

“陛下……”诸葛亮想说话,刘备却挥手止住了,“别说了,也别再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我是不行了!”

他因不想诸葛亮又劝慰,岔开话题道:“说多了丧气话,且说一桩喜事吧,非得问问你,再不问,只怕又忘记了。”

“何事?”诸葛亮好奇起来。

“太子年长,这一二年便当择妃,我的意思是,”刘备渐渐展开笑靥,“莫若让果儿和阿斗结成姻缘,你看如何?”

诸葛亮惊愕地苍白了脸,透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喜悦,浓重的黑翳吞噬了他的清明,他喃喃:“陛下……”他微微颤抖着,艰难地说,“不可。”

刘备惊诧:“为何?”

诸葛亮缓慢地说:“陛下错爱臣女,是臣女福分,奈何臣女卑贱,配不起太子,望陛下另择佳偶。”

刘备怪道:“这是什么话?他们自小一块儿长大,彼此都甚熟悉,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这不是实话!”

诸葛亮又辩解道:“陛下可还记得,在荆州时,有个老道为果儿看命盘,说果儿命中注定不宜婚配,若想一生平安,必要在家清修静心,还可益寿延年。”

“道士之言,天命之说,孔明也信么?这不是理由。”刘备摇着头。

诸葛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忍受着,吞没着,却最终逼着自己从伤痕累累的脏腑里挖掘出痛苦的字眼儿:“果儿终生不能生育……”泪水的泉眼疯狂地冲着阀门,他死命地摁住了。

刘备惊得难以置信,他责道:“你怎么不早说?”责怪完了,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他掐着自己胸中的疑问和惊异,“难为你了……”

诸葛亮便是这样的人,痛苦永远埋在心底,再深的伤害都藏在骨骸里,他不肯昭示人前,亦不愿谁走进自己的内心世界。

诸葛亮无力地拥出一缕笑:“陛下既说到太子选妃,张将军的两个女儿温良恭淑,可为太子参酌。”

刘备没有说可不可,戚戚地长叹一声:“阿斗要恨他爹咯……”他惋惜地摇摇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奈何!”

君臣仿佛沉入了无边的哀伤中,长江的涛声随风荡上天空。刘备在那巨大的声响中沉默着,仿佛在聆听太庙钟磬,良久说道:“黄元这一场叛乱,却让我心中陡起忧患,孔明知其忧乎?”

“陛下可是为南中?”诸葛亮试问道。

刘备点头:“黄元不过风闻朕躬违和,便起反侧之举。我担心若一旦江河归海,南中叛乱陡生,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