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英雄、时势孰更重?诸葛亮强辩胜庞统
初秋,树叶转黄,风也冷了些许,扑簌簌裹了残叶落红在半空里飘了很久。
诸葛亮坐在屋外的长廊上,安静地看书,一阵风沙沙地扑面而来,幽幽的凉意在皮肤上生了根,缓缓向血液里渗透。
他把目光从书上挪开,抱着膝盖静静地望着那一爿天上的云,像个文质彬彬的笑脸,眉眼儿却微蹙出一丝暗黑的影子,仿佛不快乐的阴翳。
“孔明……”恍惚有人在喊自己。
诸葛亮抬起头,惊讶道:“元直?你几时来的?”
徐庶缓缓地坐在他身边:“我来了好一会儿,见你沉思,不敢打扰。”
诸葛亮歉然一笑:“出神了,见谅!”
徐庶瞧着诸葛亮手中的书,又翻了翻他身边的几册书,笑道:“偏是个好学之士,便是这些艰涩书,我非得作长久打算,你一宿便阅毕,真要恨杀世人!”
诸葛亮淡淡笑道:“我不做咬文嚼字而已,不肖元直诸人,皓首穷经,精研微言,我只粗粗拉过便罢,学得不精!”
徐庶一本正经地评点道:“诸葛亮读书,观其大略也,此乃真读书也!”
诸葛亮笑了一声:“又谑我不成?……我这里未曾备下好酒,元直只怕又不得遂意!”
徐庶摇手:“今日不饮酒!”
“元直戒酒了?”诸葛亮谑笑。
徐庶微微肃然道:“沉酒误事,譬如那日若非我为赚赠酒,我们何至几陷险境,为一己私欲,置朋友于危途,徐元直罪莫大焉!”
诸葛亮淡淡一笑:“元直何须负疚,但为朋友,生死何妨度外!”
徐庶叹了口气:“孔明之心,徐庶明了,可你毕竟不是寻常乡氓,平日里虽和你耽酒胡闹,畅快怡然,毕竟非长远相守之道。我知你胸存大志,隆中方寸之地岂能羁锁,或迟或早,总会一鸣惊人,脱颖而出。”
诸葛亮沉默了一会儿:“元直真以为诸葛亮可干凌云么?我素日虽有一二指点天下之论,也只是纸上谈兵。也许正如四邻所议,诸葛家老二性子狂悖,自以为天下无双,实则还不是和隆中农人一般,只是个泥腿子!”
徐庶用力点头,双目灼然如星:“徐庶断然不会看错,你为星辰,定能光照天下!”
“过誉了……”诸葛亮低低地一笑,朋友的夸赞和肯定没有让他激动,反而滋长了浅浅的惆怅,像水一般,从他清澈的眼睛里流溢出来。
“光照天下,谈何容易!”诸葛亮一叹。
徐庶静静地望着他:“事上万难之事,都在人为,退缩害怕,倒不肖诸葛亮了!”他信誓旦旦地说,“隆中非久居之地,你当出去一展宏图!”
诸葛亮微笑:“元直以为我当去哪里展宏图呢?”他仰面略停了一刻,“实不相瞒,姨父几次劝我出仕荆州,我兄长也曾邀我于江东谋事,可是……”他慢慢住了口,只轻轻摇头。
“只是他们都非孔明所愿!”徐庶很迅速地接口道。
“那么,何处才是诸葛亮之愿呢?”诸葛亮轻道,似问徐庶,又似自问。
徐庶渐渐默然,两人又不说话了,几片秋叶吹到了走廊上,一荡,停在了诸葛亮的肩上,他轻轻捡下,再轻轻地放在手边。
徐庶忽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孔明可否解惑!”
“但言不妨!”
徐庶拿捏着字句,小心地说:“那日在酒馆中,你为何要择攻擂之人?”
这一问,诸葛亮似没有太大的惊奇,他缓缓地说:“元直以为呢?”
徐庶大胆地冒出一个猜想:“那人不会是孔明择定的展宏图之人吧?”
诸葛亮稍稍沉默:“不瞒元直,我确有此打算,但我还想再看看,”他自言似的重复道,“再看看……”
徐庶却不能理解诸葛亮的选择:“恕我直言,此人在荆州五年,一身不建尺寸之功,帐下未有雄张之兵,几已沦落为乞食荆州牧的清客,孔明怎么会看上他?”
诸葛亮抱膝容然一笑:“元直可曾听说荆州小儿谚语:欲食蝉鸣谷,归依刘使君。他在荆州五年,虽潦倒边城,然民心归依,颂声不断,连荆州牧府邸僚属也暗中与他交往。我几次去荆州牧府拜访,都听闻府中有人议论此人,此人甚得民心,数年以宽仁之风名闻天下。民心者,天下根本也,得其民,斯得天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