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历史」的「启蒙作用」(第3/5页)
正是因为对人性的复杂有着科学家般的浓厚兴趣,所以我喜欢历史。因为在我们短暂的一生中,不会有太多的大风大浪,经历过的事毕竟有限。即使是最杰出的小说家,想象力也只能在经验的边界里飞翔,但是在历史里,人性却有机会表现它平庸生活中难得展示的一面。
另一点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是由历史塑造的。今天社会的所有问题,你几乎都可以在历史中找到答案。读历史,你分明会感觉当今中国是古代中国的延续。比如我们可以试举几个例子:
前些年,为了减轻农民负担,中央要求各地政府发给农民“明白卡”,让农民明白自己应该负担的内容。这并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发明创造,早在清代就已经想出了这个办法。这个“明白卡”在那时叫做“钱粮易知单”,“示以科则定数”,告诉百姓们上缴钱粮的定数,以防官吏蒙骗,私下多收。
这两年,全国许多地方的街头都建起了这样的宣传牌,内容是“公民基本道德规范二十字”:“爱国守法,明礼诚信,团结友善,勤俭自强,敬业奉献。”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早在明代,各地村头街口即都建有六谕卧碑,内容是明太祖朱元璋为天下百姓规定的“道德规范二十四字”:“孝顺父母,恭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弟,各安生理,毋作非为。”
“文化大革命”时,人称《毛主席语录》为“宝书”,全国兴起了背《毛主席语录》的热潮,各地纷纷召开讲用会。早在明代,朱元璋的语录式作品《大诰》就已经成为《毛主席语录》出现前全球发行量最大的印刷品,被称颂为“臣民之至宝”。朱元璋曾命令全国人手一册《大诰》,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学习:“令民间子弟于农隙之时讲读。”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朱元璋下令表彰了民间学《大诰》先进分子,“命赏民间子弟能诵《大诰》者”,并举行盛况空前的“讲用大会”,“天下有讲读《大诰》师生来朝者十九万余人,并赐钞遣还”。
至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迹似于曾国藩的湘军军歌,《北京的金山上》旋律取自歌颂神佛的乐曲已久为人知。这种文化惰性之强大,有时候确乎使我对自己身处何地,身在何时,感到恍然。
所谓太阳底下无新事。如果不读懂中国历史,你永远不会懂得中国现实。
◎近些年,你的兴趣似乎越来越从文学转向了历史?
一个重要原因是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来,中国文学已经失去了思想性和批判性。文学和社会现实已经脱节,变成了一些人自娱自乐的东西。说实话,我已经有很多年基本不读文学作品了。现在每一期《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很少有哪些读完了能留下比较深的印象。其原因是,部分作家的思想背景太苍白了。
相反,我越来越发现历史是我终生的兴趣。我大量阅读的是历史类、思想类书籍,而且越来越集中于两类,一类是一些优秀的学者的思维成果,比如秦晖等人的作品,非常具有穿透力,让你享受到极大的智力快感。另一种是原始的第一手的史料,比如古人的日记、笔记。这些原生状态的史料记录了大量的复杂的生动的信息,这些信息如果经过那些能力较低的或者僵化的“历史工作者”加工过滤,可能就索然无味了。
可以说,对社会的反思批判工作,思想界特别是历史学界已经几乎完全取代了文学的作用。文学已经成了一具空壳。我想,这也是历史热兴起的一个重要原因。
◎你认为中国历史有什么与其他国家历史不同的规律吗?
中国历史的路一方面是自我循环,了无新意;另一方面则是忽东忽西,大起大落。几千年来,中国社会总是在“治”“乱”两极中变化。王朝初兴,开国皇帝废寝忘食,衣不解带,励精图治,百事兴举,天下大治。不过数十年,统治者意志崩溃,不问朝政,一切陷入因循懈怠,腐败全面蔓延,百事荒废,天下大乱。作为这种状况的社会表征是,人口统计数字总是大起大落,大治之时,人口迅速增长;大乱之时,往往全国人口死亡过半。
中国人的行为方式,也往往是由一个极端跳向另一个极端,其速度之快令人愕然。有人说,中国的运动符合牛顿三大定理: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推动中国,符合第一定理;运动起来后就不会停止,符合第二定理;碰到头破血流才会转变方向,符合第三定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