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沈万三的富贵论(第3/6页)
中国历史上的每一个时期,在开国之初都会呈现出貌似宏大宽松的气象,任由工商自由,恢复民间元气,朱元璋的时代也同样不例外。洪武初年,朱元璋提出了一个大规模的减税计划,减轻民众负担,同时明令不得扰商,官府不能以节庆为名,低价强买民物。可是等到政权稍有稳定,朱元璋对工商的态度立即发生微妙的变化。
每次王朝更迭,新的建政者都会吸取前朝败亡的经验教训。朱元璋对元朝不足百年就迅速败亡的历史现实也同样做出总结:“元氏阍弱,威福下移,驯至于乱。”也就是说,蒙元帝国之所以走到中央集权涣散的境地,是因为民间的势力过于强大,才导致了天下祸乱。这也是为什么朱元璋在听到沈万三要犒劳三军后会勃然大怒的主要原因,一个商人居然想要犒劳三军,这让自己这个皇帝的脸该往哪里搁?
与中国历史上其他皇帝的出身不同,朱元璋从底层打拼上来,吃了太多的苦,更见识过太多的社会黑暗面,这或许成为他日后改造社会的强大决心所在。作为来自民间草根阶层,朱元璋对商人有着天生的敌意。他应该是中国历史上最仇富、最歧视商人的皇帝,没有之一。
朱元璋不仅没有赋予商人某种特权,甚至通过一些不合常理的制度来限制和束缚他们的自由。比如在生活方面,朱元璋规定,农民可以穿绸、纱、绢、布四种衣料,而商人却只能穿绢、布两种料子的衣服。可是他并有考虑到,无利可图的农民即使有权利穿高档服装,也根本穿不起;而商人能够穿得起,却没有穿的权利,他们也只好将绫罗绸缎烂在自家的箱底。不仅如此,商人在科举和仕途上,也受到了种种限制。
在朱元璋的潜意识里,只有那些实实在在生产粮食和棉花的劳动才算是真正的劳动,而那些商人们整天只知道耍些坑蒙拐骗的卑劣手段去谋取暴利,却从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生产任何产品。他们依靠财富过着挥霍无度的生活,他们是社会的寄生虫,是造成社会分配不公的根本所在,是社会稳压器上最危险的隐患所在。
朱元璋的逻辑来自于小农的利益计算方式,简单而现实,他认为:沈万三既然有养活军队的庞大财力,那么他就有发动叛乱的可能性,即使没有叛乱的现实行为,也应该将其列为打击的对象或者平灭的乱民。
如果我们把朱元璋的帝国战略分为左右手,那么他在运用左手打击贪官污吏的同时,右手则用来打击富商和地主。朱元璋并不建立一个均贫富的新世界,可是他也不希望自己所建立的帝国出现贫富两极分化。那样的话,就意味着大量的农民将会被财富者赶出土地,农民则会转变为对社会波动具有狂热追求的流民。曾经颠沛于江湖之上的朱元璋就是一个流民,对此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洪武初年,朱元璋下令将江南14万户民众迁到他的老家安徽凤阳,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地方的富商地主。史料记载,三吴地区的豪族大姓在离开故土后就成了离水之鱼,辛辛苦苦攒起来的资产也流失殆尽。在数年之内,这些离乡背井之人或死或迁,无一存者。他们留恋曾经的富足生活,常常扮成乞丐回乡扫墓探亲,沿途唱着他们自编的凤阳花鼓:“家住庐州并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定都南京之后,朱元璋又先后两次,将天下将近7万户富商迁居到南京,这几乎是对商人阶层又一次伤筋动骨的打击。明初名臣方孝孺对此做出评论:“大家富民多以逾制失道亡其宗。”对于商人阶层采取“先用之,后弃之”的使用策略,朱元璋并不是历史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人。这种对待商人的态度,可以说是所有造反成功者的共通之处。朱元璋有一段话讲得非常明白,他说:“以前汉高祖刘邦把天下富商都迁到关中,我一开始还觉得不可取,可是现在想来,京师是天下的根本,才知道必须要这样,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当剪灭豪族成为帝国的财富战略之后,沈万三也就此走到了命运的终点。在此之前,他已经从朱元璋的一系列铁血政策嗅到了扑面而来的风险气息。为免树大招风,沈万三主动将偌大的家族资产一分为四。沈家有人被举荐到京师为官,沈万三总会找各种理由推辞:“臣等田地家财都是上位保全底,又蒙赐俸,难以消受,敢辞。”沈万三希望用财富为当权者分忧解难,也借此利用皇权为自己的财富之路保驾护航。可是他哪里晓得,他的这种做法,不但没有博得朱元璋的欢心,反而适得其反。当沈万三进一步进贡龙角、白金二千锭、黄金二百斤、甲士十人、良马十匹,并在南京城内投资兴建廊庑酒楼时,朱元璋彻底愤怒了:“匹夫犒天下之军,乱民也,宜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