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民族主义(第6/7页)
类似原始民族主义的东西,普遍存在于东欧各国之中,但矛盾的是,它采取了保守主义而不是民族主义的趋向。除在俄国和几个未被征服的巴尔干要塞外,斯拉夫人到处受到压迫,但像我们已见到的那样,他们直接面对的压迫者并非专制君主,而是日耳曼或匈牙利地主,以及城市的剥削者。这些人的民族主义也不容许斯拉夫民族有任何存在余地:即使在巴登(在德意志西南)共和派和民主派所提出的日耳曼合众国这样激进的纲领中,也只包括首都在意大利的里雅斯特港的伊利里亚(即克罗地亚和斯洛文尼亚)共和国、首都在奥洛穆茨(Olomouc)的摩拉维亚共和国,以及由布拉格领导的波希米亚共和国。[10] 因此,斯拉夫民族主义者只能把直接希望寄托在奥地利和俄国皇帝身上。各种倡导斯拉夫人团结的呼吁,都表现出俄国倾向,并且吸引了众多斯拉夫起义者(甚至反俄的波兰人),特别是在类似1846年起义失败后的挫折绝望时刻。克罗地亚的“伊利里亚主义”和温和的捷克民族主义,则表现出奥地利倾向,而且两者都接受哈布斯堡统治者的审慎支持,哈布斯堡的主要行政官员,例如科洛夫拉特(Kolowrat)和警察系统的首领塞德尔尼茨基(Sedlnitzky)本身就是捷克人。19世纪30年代,克罗地亚的文化热忱曾受到保护,而且到了1840年,科洛夫拉特还实际指派一名克罗地亚籍的军区总管,负责维护与匈牙利的军事边界,作为抗衡难于驾驭的马扎尔人的一股力量。这在后来的1848年的革命中,被证明是非常有益的做法。[11] 因此,在1848年作为一名革命者,实际上就等于反对斯拉夫人的民族愿望;而“进步”和“反动”民族间的暗中冲突,在很大程度上注定了1848年革命的失败。
在上述地区之外,我们很难发现什么类似民族主义的东西,因为产生民族主义的社会条件并不存在。事实上,如果有任何日后将产生民族主义的力量,在这个阶段中,它们通常都反对那种由传统、宗教和大众贫困结合而成的势力,然而这三者的结合体,却正是抵抗西方征服者和剥削者最强有力的核心支柱。在亚洲各国逐渐兴起的当地资产阶级分子,此际正在外国剥削者的保护下进行这类行动,孟买的帕西人(Parsee)社群就是个例子。即使那些受过教育的“开明的”亚洲人,不是买办就是外国统治者或外国公司的小职员(与散居在奥斯曼帝国内的希腊人没什么不同),他们的首要任务也是推动西化,在其同胞之中引介法国大革命和科技现代化的思想,进而反对传统统治者和传统被统治者组成的联合抵抗(这种形势与意大利南部乡绅——雅各宾派没什么不同)。于是他们从两边把自己疏离于同胞之外。民族主义神话经常模糊掉这种分离不合的现象,部分是借由隐瞒殖民主义和当地早期中产阶级之间的联系,部分则通过赋予早期的仇外抵抗一种晚近的民族主义色彩。但是在亚洲,在伊斯兰世界,甚至在非洲的更多国家,开明思想与民族主义,以及两者与群众的联合,要到20世纪才会出现。
东方民族主义因此是西方影响和西方征服的最后产物。这其中的关联也许在埃及这个十足的东方国家里,表现得最为明显,此际的埃及,已奠定其成为第一个近代殖民地民族主义运动(爱尔兰以外的)的基础。拿破仑的征服为埃及带来了西方的思想、方法和技术,其价值很快就被能干而且雄心勃勃的当地军人穆哈默德·阿里所承认。在法国撤出后的混乱时期里,埃及从奥斯曼帝国那里取得大权和事实上的独立,之后在法国支持下,阿里利用外国(主要是法国)的技术援助,建立了一个西化的高效率专制政府。在19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欧洲左翼为这位开明专制君主欢呼,而当他们自己国家的反动派令人心灰意冷时,他们就投身到他手下效力。圣西门派的一个特别支系,在提倡社会主义或提倡利用银行家和工程师的投资从事工业发展之间犹豫不决,遂暂时向阿里提供了集体援助,而且为他统筹经济发展计划。这样的援助也为苏伊士运河[由圣西门派的雷赛布(de Lesseps)建成],以及埃及统治者致命地依赖于互相竞争的欧洲诈骗者的大笔贷款打下了基础。这使得埃及在后来成为帝国主义较量的战场,以及反帝起义的中心。阿里绝不比其他东方专制君主更倾向民族主义,但是他的西化,而非他或他的人民的热忱,却为后来的民族主义奠定了基础。如果说埃及开创了伊斯兰教世界第一个民族主义运动,那么摩洛哥则是最后一批之一。这是因为阿里(因众所周知的地缘政治原因)处在西化的主要通道上。而远居西陲、孤立、自我封闭的穆斯林酋长国,却没有这样的地缘关系,而且也没在这方面做任何尝试。民族主义像近代世界的许多特征一样,是这场双元革命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