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法国大革命(第10/12页)

热月党人的最大弱点是,他们没有享受到政治上的支持,而是以最大的忍受力被挤压在复辟的贵族反动派和雅各宾——无套裤汉巴黎贫民之间的狭缝中,而后者很快就为罗伯斯庇尔的倒台而感到惋惜。1795年,他们制定了一部意在牵制和保持均势的复杂宪法,以保障他们自己免受来自左右两方的伤害,并且他们周期性地变换态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左,勉强地保持平衡,但不得不越来越依赖军队去驱散反对派。这是一种与第四共和国惊人相似的局面,而且其结果也是相似的:一位将军的统治。但是,督政政府对军队的依赖,主要不是为了镇压周期性爆发的政变和阴谋。(例如1795年的种种阴谋,1796年的巴贝夫密谋,1797年的果月政变,1798年的花月政变,1799年的牧月政变。)[6] 由于制度脆弱且不得人心,无为而治是保障政权的唯一办法,但主动性和扩张是中产阶级所需要的。军队解决了这个显然难以解决的问题。它克敌制胜,不但养活了自己,而且所掠夺的战利品和征服地也养活了政府。在这种情况之下,当最后那位明智而又能干的军事领袖拿破仑,认定军队可与脆弱的平民制度分道扬镳,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这支革命军队是雅各宾共和最可怕的产物。从革命公民的“全民皆兵”开始,它很快就变成了一支由职业军人组成的军队,因为在1793—1798年间从未征过兵,而那些没有兴趣和才能当兵的人,大多都当了逃兵。所以,这支军队既保留了革命的特征,也具有既得利益者的优势:典型的拿破仑主义混合物。革命赋予军队前所未有的军事优势,而拿破仑卓越的统帅才能将其发挥得淋漓尽致。革命军队总是保持某种临时征兵的性质,其中几乎未经训练过的新兵是从过去的苦差事中获得练习和士气,正规的军营纪律是无关紧要的,士兵受到人道的待遇,而绝对论功(即战场上的杰出表现)晋升的原则,则产生了纯粹凭借勇气的军队制度。凡此种种,再加上骄傲的革命使命感,使法国军队不依赖比较正统军队所依赖的那些资源。它从未获得过有效的补给体系,因为它驻扎在国外。它从未得到军火工业的有力支持,因为后者的力量薄弱,难以满足其需要;但由于它很快就打了胜仗,以至于所需的军火比理论上少得多。1806年,普鲁士军队的强大战争机器,在一支全军仅发射1 400发炮弹的军队面前,土崩瓦解。将军们可以依靠无限的进攻勇气和相当大程度的因地制宜。如众所公认,这支军队也有其原生性的弱点。除拿破仑和其他少数几个人,其统帅部和参谋工作的效率甚差,那些革命的将领或拿破仑的元帅,其实更像是粗暴的士官长或尉官,他们之所以晋升,靠的是勇敢和服众,而非头脑,那个英勇却很愚蠢的赖伊(Marshall Ney)元帅,就是再典型不过的例子。拿破仑常打胜仗,而他的元帅单独作战时则经常打败仗。其粗陋的后勤补给系统,在已高度发展而且可进行掠夺的富庶地区(比利时、北意大利、德意志)是足够的,但如我们在下面将会看到的那样,在荒凉的波兰和俄国大地,它就土崩瓦解了。完全缺乏的医疗卫生服务,增加了军队的伤亡:1800—1815年,拿破仑损失其军队的40%(虽然其中约有1/3是开小差),但这些损失中有90%—98%不是死于战斗,而是死于受伤、疾病、精疲力竭和寒冷。简言之,这是一支能在短时间的突发性猛攻中征服整个欧洲的军队,它之所以能取得成功,不仅是因为它有能力征服,还因为它不得不这样做。

另一方面,就像资产阶级革命向有才能者开放的其他许多职业一样,军人也是一种职业;而那些在军队中取得成功的人,则像其他任何资产阶级分子一样,能在内政的稳定中享有既得利益。正因为如此,才使得这支带有雅各宾主义的军队成了后热月政府的支柱,并使其领袖拿破仑成为结束资产阶级革命和开启资产阶级制度的合适人物。拿破仑,按他家乡科西嘉岛的蛮荒标准,虽也算出身名门,但他本人也是这类典型的追名逐利之徒。他出生于1769年,在皇家炮兵中缓慢升迁,炮兵是皇家军队少数几个须具备技能的兵种之一。他是一个野心勃勃、心怀不满的革命者。在革命期间,特别是在他强烈支持的雅各宾专政期间,在一次艰苦的战斗中,他赢得一位地方长官的赏识,该长官认为他是一个颇具天赋和前途的军人。共和二年拿破仑成为将军。罗伯斯庇尔垮台时,他幸免于难,在巴黎靠着广结有用关系的天赋帮助他渡过了这一难关。他抓住1796年意大利战役的机会,使自己成为共和国毫无争议的首席军事家,他实际上不受文官政府管辖,独自采取行动。当1799年的外国入侵暴露出督政政府的软弱无能,而且离不开拿破仑的事实后,有一半的权力是别人加诸的,另一半则是他自己攫取的。拿破仑变成了第一执政,接着是终身执政,最后是皇帝。而随着他的到来,执政政府无法解决的问题奇迹般地迎刃而解。在几年之中,法国制定了一部《民法典》(Civil Cade),和教会达成了协议,甚至还建立了国家银行这一最令人注目的资产阶级稳定象征,而世界上则有了第一个世俗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