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金年代(第6/18页)

第三,种种新科技产品,绝大多数均属于资本密集,并具有减省人工劳动或取代人工劳动的一大特性(当然对于那些具有高层次技术的科学家及技师而言,他们贡献的劳动不在此限)。黄金年代的最大特色,因此便在于它需要不断地投入大量资本;与此同时,它也越来越不需要人力,人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只剩下消费者一角。然而经济冲刺的力量太大、速度太快,终一代人,都不曾意识到这一发展现象。相反地,经济增长如此猛烈,一时之间,甚至在工业国家里面,工人阶级的人口在总就业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不但未曾改变,有时甚至呈上升之势。在美国以外的各个发达国家中,战前不景气及战后复员累积下来的劳动力,在大量需求之下很快干涸,各国只好不断由本国乡间及国外涌入的移民中,汲取新一批的就业人口。甚至连在此之前一直被隔离在就业市场以外的已婚妇女,也开始纷纷加入,而且数字不断增加。尽管如此,黄金年代追求的最高理想,虽然是在逐步实现之中,却是以“无人”方式进行生产,甚至提供劳务:自动化的机器人,在生产线上组装汽车;一排又一排安静无声的电脑,控制着能源生产;飞驰而过的火车,不见一人驾驶。在这样的一个经济活动里面,人类唯一的重要用途只有一项:就是扮演产品和服务的消费者。可是问题的症结就出在这里了。黄金年代的岁月里,这一切看来似乎犹在遥不可及的将来,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切,就好像维多利亚时代的科学家,曾警告众人未来宇宙将在“熵”(entropy)之下,进入永久黑暗的死亡一般。

其实正好相反。所有那些大动乱时代困扰着资本主义的噩梦,仿佛都已经迎刃而解,不攻自散。那可怕却无法避免的忽而繁荣、忽而萧条的周期,那在两次大战之间恶魔般撕裂着人类社会的经济周期,如今均已飘然远去,只化作一连串轻微波动的痕迹留在人间。这一切,自然都多亏世人的智慧,开始聪颖地运作着总体经济管理的理论,至少那些如今身为政府智囊的凯恩斯学派专家,对此都深信不疑。大量失业,在60年代发达的国度里,真不知何处去寻。请看欧洲的失业人口,只占劳动力总数的1.5%;日本更仅有1.3%。(Van der Wee,1987,p.77.)只有北美地区的大量失业现象还不曾完全抹去。贫穷?当然,绝大多数人类仍然陷于穷困之中,可是在工业劳动人口的旧心脏地带,《国际歌》里的那一段歌词:“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尚有何意义可言?这些工业重地的劳动工人们,如今人人不久就可购得自己的汽车,每年还有带薪休假,可以在西班牙的海滨自在逍遥。就算日子难过,不幸陷入经济难关,不也有那一日比一日慷慨、越发无所不包的国家福利,一手接过他们的各项需要,例如生病、事故、灾难,提供在此之前连做梦也难以想象的各种保护,甚至连穷人最恐惧害怕的年老岁月,如今都有福利制度一肩担当。他们的收入,不但与年俱增,而且几乎呈自动理所当然的增加。谁说不是呢?难道他们的收入不会永远地升高下去?生产体系制造提供的种种产品和服务,使得以前视为奢侈的豪华享受,成为每日正常的自然而然的消费项目。消费的幅度及广度,一年比一年更为扩张。从物质的角度而言,人类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人们唯一剩下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这些幸福国度的子民已然享受的种种好处,扩展至全人类,扩展至那些显然仍占世上绝大多数的不幸子民。他们至今甚至尚未进入“发展”“现代”的阶段呢。

于是,人世间还有什么问题尚待解决呢?一位极为聪颖杰出的英国社会政治学家,曾在1956年如此说道:

传统社会学家的思想往往为经济问题所霸占。这些经济问题,有的来自资本主义,有的来自贫穷,有的来自大量失业,有的来自污秽肮脏,有的来自不安定,有的甚至来自整个系统可能面临的完全崩溃……可是如今资本主义经过大量改革之后,已经全然改观,再也认不出它的本来面貌了。除去偶发性的小型萧条之外,以及某些一时的账务平衡危机,全面就业的目标应该可以达到,至少足以维持住某种可以控制的稳定度。而自动化的推行,相信更可以逐渐稳定并解决目前还存在的生产不足问题。前瞻眺望,若依我们目前的生产率继续下去,50年之内,我国全国的总产出即可增至目前的3倍。(Crosland,1957,p.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