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黄金年代(第16/18页)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那就是改革的风潮虽然盛于一时,但是却迅速停息,不过各国的脚步并不一致。到了50年代的大景气时期,全球各地几乎均由温和保守派的政府所主导。美国(1952年起)、英国(1951年起)、法国(除了一段短期的联合政府时期之外)、联邦德国、意大利、日本六国的政坛之上,左派完全偃旗息鼓。只有斯堪的纳维亚的政权,依然握在社会民主党派的手中,至于其他小国,也有社会主义党派继续在联合政府中共同执政。左派撤退之势,明显可见,它们的退却,并非由于失去社会主义人士的支持,更不是出于法国和意大利共产党势力的衰退,共产党在法意两国仍是工人阶级的最大党派。[5] 它们的销声匿迹,更与冷战的兴起无关。极少的例外可能是在德国及意大利,前者的社会民主党认为德国统一不靠谱儿,后者的社会民主党则依然与共产党同声出气。当时的每一个人,除了共产党以外,当然都坚决反苏。十年景气里,人们都一致反左,这实在不是一个进行任何重大变革的时刻。
但是到了60年代,各国共识的重心却又开始向左转。这个转变之所以出现,其中部分原因,也许出在自由主义的经济思想在凯恩斯式的管理学说下日渐退却,甚至在坚持古典阵营的死硬派国家,例如比利时和联邦德国,也不例外。另外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上一辈的老先生开始退出舞台——这些曾经照管过资本主义一代稳定复兴的前辈:美国的艾森豪威尔于1960年(生于1890年)、德国的阿登纳于1965年(Konrad Adenauer,生于1876年)、英国的麦克米伦于1964年(生于1894年),甚至连伟大的法国戴高乐将军(生于1890年)也不例外,均在这段时期一一告别政坛。一时间,世界政坛上一片返老还童、青春重现之象。事实上对温和左派的人士而言,50年代与他们是如此不投机,而黄金年代的巅峰时期则与他们真正是情投意合,此时,只见他们再度在西欧各国的政府中活跃起来。这股又开始向左转的趋势,部分原因来自选票方向的转移,如联邦德国、奥地利、瑞典等国的选民。到70年代末80年代初期,其势更猛,法国的社会主义者,以及意大利共产党,均于此时达到他们的最盛时期。不过就一般而言,各地选举结果多半仍极稳定——选举的方式,往往过分夸大了规模其实很小的转变。
然而,在政治风气向左转的同时,这十年间的公众生活也出现了一种极大的转变,即在实质意义上完全符合“福利国家”字眼的国家开始正式出现。在这些名副其实的福利国家里,社会福利开支的项目,包括收入水准的维护、民众医疗和教育的提供,成为国家总开支的最主要部分;而社会福利工作者的人数,也是国家机构里人数最多的。以70年代的英国为例,社会福利人员占全国公务员的40%,瑞典更高,达47%(Therborn,1983)。以此为大致衡量标准出发,第一批真正的福利国家约在1970年出现。在冷战缓和的年代里,军费开支的降低,当然也自动促成了其他方面比例的提高,其中尤以美国的例子,最能显示出这项改变的真实性。1970年越战最高峰时,美国学校教职员的人数却首次开始大量多于“国防人员”(Statistical History,1976,II,pp.1102,1104,1141)。到70年代结束,所有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均变成真正的“福利国家”,其中6国的福利开支占全国总支出的60%以上(分别为澳大利亚、比利时、法国、联邦德国、意大利和荷兰)。黄金年代终了,如此庞大的福利负担自然造成相当的问题。
当时,“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的政治生活,如果还不算沉寂到令人昏昏欲睡的程度,起码也似乎是一片宁静祥和。说来也是,除了共产主义,以及帝国主义在海外争权夺利造成的危机与核威胁之外(1956年有英国在苏伊士运河冒险,1954—1961年法国在阿尔及利亚掀起战火,1965年后美国在越南战场上鏖战多年),还有什么让人提起精神的事呢?正因为如此安静的背景,1968年间全球突然冒起的激进学生运动,才会让政客及老一派知识分子大感吃惊,一时之间措手不及。
学生运动的突如其来,显示出黄金年代的平衡稳定开始出现动摇的迹象。在经济上,生产力和工资不断增长,其间的平衡全赖两者之间的协调配合,才能保持住稳定的利润。但如今生产力不再持续增加,工资却依旧不成比例地继续上升,无可避免,自然会导致不稳定的失衡后果。黄金年代的出现,全凭生产力与消费者的购买力之间,两者同在增长上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是一种在两次大战之间,可说完全不曾存在过的奇妙现象。工资增加的比例,必须快到使市场上始终保持活力的气象,可是却不能快到对企业的利润造成损害。然而,在一个劳动力短缺的年代,该如何控制工资?更概括地来看,需求如此活跃,市场如此繁荣,如何控制物价也是一门学问。换句话说,到底该如何驾驭通货膨胀这匹难驯的野马,或至少将之约束在一定的范围之内?此外,黄金年代的存在,也靠美国在政治经济各方面高高在上的地位。美国主控世界——虽然有时并无意义——成为世界经济的稳定剂及保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