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冠军之死(第3/4页)
中国乒乓球队成了运动队中的一个反面典型,给出的理由之一简单至极——世乒赛的七座奖杯,都是以资产阶级的人的名字命名的。更有“造反派”喊出了一句逻辑奇怪的口号:“冠军拿得越多越反动!”
在这场运动里,容国团并没有因为“第一个世界冠军”的身份而被幸免,相反,他的香港资历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比如,他从小在香港长大,有造反派说他其实是香港派回内地的间谍。又比如,他当年从罗湖桥步行,行李没有接受检查,有造反派说他当时是偷运武器回来的。
当然,容国团平时喜欢美国的“猫王”,喜欢听交响乐,会和人讨论意大利的文学,这些都成了他“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铁证。
在这个过程中,容国团感到非常的迷茫——他曾发自内心想去感受这场运动,参与这场运动,但他发现他不能,他实在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他甚至不断地去问队友:“你觉得我错了吗?”
1968年5月12日,情况变得更糟了。
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在这一天发出了《命令》(时称“五一二命令”)宣布:“国家体育运动委员会(包括国防体育俱乐部系统),是党内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伙同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贺龙、刘仁、荣高棠等完全按照苏修的办法炮制起来的,长期脱离党的领导,脱离无产阶级政治,钻进了不少坏人,成了独立王国。……特决定全国体育系统全部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实行军事接管。”
体育界进一步“清理队伍”有了红头文件的保障,而容国团因为之前做了两件事,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之中:
第一件事,是因为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引路人”贺老总会背叛毛主席,所以他被列入了“铁杆保皇派”。
第二件事,就在“五一二命令”颁布之前,容国团代表队友们写了一封“请战书”,希望能参加第30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但这被“造反派”认为是别有居心,要他写检查,交代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容国团知道,自己打球或者带队的希望被彻底断绝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巨大的噩耗传来:和容国团一样从香港过来的傅其芳(国家队主教练)、姜永宁(国家队教练),实在无法忍受被隔离审查后带来的种种羞辱,先后自杀身亡。
自杀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尽管容国团是中国第一位世界冠军,当时队内并没有贴出针对他的大字报,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之路也走到了尽头。
7
1968年6月20日的傍晚,容国团走出了北京市崇文区幸福大街9号楼的家门。
这天晚上,乒乓球队内照例是有“批斗会”的。
晚上九点,妻子黄秀珍看丈夫还没有回家,便到乒乓球队找他。队友们告诉她:“容国团今天并没有来啊!”
晚上十一点多,容国团仍旧没有回家。黄秀珍预感到可能事情不妙了。她喊了一群容国团的朋友一起去龙潭湖附近寻找,但没有找到。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国家体委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通知他们在离龙潭湖几里远的养鸭房旁,发现了一具悬挂的尸体,对方在电话里说,“可能是容国团”。
黄秀珍在养鸭场的那棵槐树下,见到了蒙着白布的丈夫的遗体。白布下露出的,是容国团一直穿的一双白球鞋。
容国团的好友郭仲恭走上前去,去解容国团脖子上的尼龙绳,但那个扣子系得非常结实,最终只能用刀子割开——容国团做事向来仔细认真,那个扣子,可能是他留给人世间最后的一件“作品”。
公安人员从槐树前一地的“大前门”烟头判断,容国团曾在树下徘徊了至少两三个小时。
在那段时刻,容国团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是什么,让吼出“人生能有几回搏”的世界冠军,最终选择了最不应该选择的一种了断方式?
在容国团上衣的口袋里,人们发现了他的遗书:
我不是特务,不要怀疑我。我爱我的荣誉,胜过自己的生命!
那一年,容国团还没满31岁。
馒头说
1978年,在容国团去世整整十年后,国家体委召开大会为容国团、傅其芳、姜永宁三人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