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恶俗的精神生活(第5/28页)

在对话中打断对方的游戏只是为了打断,并非出于什么特定的目的或与话题相关的利益。据芭芭拉·艾伦莱彻观察,这方面也存在着明显的性别差异。她发现,男人打断女人的次数要比他们打断其他男人的次数多得多,也比女人打断男人或女人打断女人的次数多得多,尽管有了女权主义运动,女人们却还是很腼腆。

艾伦莱彻还发现,随着旧的核心文化解体、粉碎,人们之间的对话日益受阻,这就使人们将假定的交谈者局限在了各个互怀敌意的“利益群体”当中,由此便产生了该跟陌生人谈些什么的问题。当然,有关天气的话题总是少不了的。但正如艾伦莱彻所说,除非我们能设计出“一些人人都能听懂且内容随意的都市小型对话方式”,否则,漫不经心的对话就必然会变成种族侵犯、性别侵犯,或个人的抱怨,或政治观点的对立,或自哀自怜的家长里短。

为了使对话保持平和而非咄咄逼人,美国人发展出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交规范,就是英国观察家西蒙·霍格特42所谓的“地理联系”。这为积极的谈话提供了动力,又丝毫不会触及敏感话题。霍格特举了一个例子:

甲:各位先生从哪儿来?

乙:我们来自俄亥俄州的代顿。

甲:噢,是吗?我丈夫埃弗雷特有个远房堂兄,以前就住在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

乙:真的吗?几个月前我还在辛辛那提呢!

诸如此类。

在美国这样一个幅员辽阔(地方很多)的国家,这种谈话可以持续好几个小时,双方还都很满意。感谢上帝,如果没有这种社交规范,只要一小会儿,交谈的一方就有可能发现另一方对以下事物的态度绝对很可耻:

鲸鱼

海豚

无家可归者

流产

不同意将终身职位授予非常杰出但很年轻的大学教师

女人们在各个领域都受到的可怕对待

这样一来,更深入的谈话就不可能出现了。正因为如此,在恶俗的对话中,愤怒和嫉妒总是濒临爆发的边缘。交谈者似乎会因为没能说出某些有力的话语,而产生持续的烦乱,还会因为美国梦及其内含的承诺被无情地打破而产生挫败感。这些情绪,或许又是大家一直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失望的结果?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恶俗的对话都很少触及与对话无关的客观现象,几乎总是在念叨个人的需求与想象。这种对话对别人的所有冒犯,其实是一种无声的求援。这尽管令人感到同情,却丝毫不减其枯燥乏味。

恶俗行为

如前所述,我们要学会区分恶俗行为和纯属无害的糟糕行为,这类糟糕行为包括对陌生人说“祝你愉快”,或给自己的女儿取名“金柏莉”43等等。一旦糟糕行为变得具有侵犯性、装腔作势、虚伪或道德丑陋,就会变成恶俗,但不少人都觉得那种可怕的行为没什么道德上的不妥,甚至还蛮不错,比如参加“联谊晚会”,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在晚会上互换名片,以期在商海中崛起。在这种晚会上,交结朋友、排遣寂寞等寻常的社交动机都被歪曲了,呈现出来的只有野心,那些感觉迟钝的人却以为他们的行为很可敬。这种伪装、欺诈和自以为的友好亲密使根深蒂固的恶俗践行者未经允许就直呼陌生人的名字,并在转眼间掺和到别人的私事里去。菲利普·罗斯44在《解放了的朱克曼》(Zuckerman Unbound)中描写主人公内森·朱克曼讨厌的、新近成功的小说家艾温·柏普勒的行为时,准确地捕捉到了这种腔调:在纽约的一辆公共汽车上,柏普勒突然冲朱克曼说:“你他妈这么有钱,还坐公共汽车干嘛?”

这是恶俗的一种侵犯性表现,也有一些恶俗很可怜。一些靠吃回扣过日子的零售店店员不得不履行职责,给顾客寄去假装彬彬有礼的伪善小卡片,比如:

这只是一张便条,好让您知道我非常高兴能在××零售店为您服务。希望不久前的消费带给您很多的快乐,也希望很快就有机会再次为您服务。欢迎随时打电话给我。

显然,这原本是一声绝望的哀嚎,却被恶俗地伪装成了友善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