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哑巴篇 第二章(第4/6页)

据老蔫儿自己后来跟我说在入伍体检时在验血环节上,他一见自己的鲜血顺着针管儿一点点地被护士抽出时只觉得天翻地覆,面色苍白双唇无色,他只能将目光转移他处,强忍着才对付过去。在急行军的时候,看到这一路上一辆辆军用卡车拉着伤员从前线撤下来,车上的伤员们一个个血染军服浸透绷带,老蔫儿顿觉两腿发软气喘不匀。他强忍着不看,可越是不想看,他的眼光越往伤员身上瞅,直到一副抬着伤员的担架在他面前停下来,看到担架上的伤员衣服都已经炸飞了,双手抱着自己被炸下的小腿,小腿的创面里还流着绛紫色的血浆,他老蔫儿是彻底崩溃了,一腔热乎乎的军粮夺口而出,直喷到了前面的战友的后背上后,面无血色地昏死过去了。

战友报告给班长后,班长留下两个战士照顾他,随后疾行而去。这俩战士一开始还给老蔫儿喂喂水,喝点药,等老蔫儿见缓了,仨人坐在路边休息。内心的恐惧牢牢地占据着老蔫儿的心,他决定逃跑,机缘巧合,眼前的公路已经在前期的战斗中被炸毁,路面上炮弹坑遍布,后续部队的机动化装备施展不开,有一辆军车陷入了弹坑,看护他的两名战士上前帮忙推车。老蔫儿一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抱头顺着身后的山坡滚了下去,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夺路而逃。

两位看护老蔫儿的战士回来看到了老蔫儿放在路边的武器辎重而不见其人,顿时恍然大悟,知道老蔫儿临阵脱逃了,便赶紧逐级上报,督战队开始追逃。老蔫儿靠着口袋里仅存的几个月的津贴和家里寄来的不多的钱币,一路风餐露宿,在他逃跑第四天的时候,在广西的扶绥县被派来追他的督战队员追上了,随即被带回后方所在连队。

经过一通调查关了禁闭,部队的一位干部急忙联系了老蔫儿他爸,在得到他爸首肯的情况下,将老蔫儿押回天津。老蔫儿的父亲一看这老蔫儿真是朽木不可雕也,便对他失去了希望,但又不能不管他,只好通过关系把他安排到邮电系统里的一个部门谋了一份闲职。在老蔫儿到邮电局上班不久,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老蔫儿在前线畏战脱逃的事儿,就在他上班的系统内传个漫天风雨。渐渐地老蔫儿发觉身边的同时不再对他笑脸相迎和颜悦色,而是冷面相对酷如冰霜。

陆续有风言风语传到了老蔫儿的耳朵里,再怎么说老蔫儿也是五尺高的汉子,自尊心极强,虽然内心也知道他爹为他也是绞尽脑汁舍面子赔脸为他安排了这份相对还算体面的工作,但是临阵脱逃畏战不前的名声,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以后老蔫儿的性格脾气越发沉默内向,喜怒无常,人际关系在单位也糟糕到了极点。老蔫儿内心的压抑也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只要有一点火星便可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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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老蔫儿的骨子里还是很倔强的,只不过他现在的生存环境和家里父母对他的不理解,使得他异常的愤懑,找不到发泄的渠道和倾诉对象,没事儿就自己弄根烟一边抽,一边在自己的胳膊上烫“死签儿”,一开始一个一个烫,后来不解恨了,一连烫上几个,以至于俩胳膊腕子以上找不到一块完整的地方。他渐渐地在沉迷这种让烟头徐徐地将皮肤表皮烫开,又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烫熟肌肉,让疤晕一点点地展开的感觉。伤疤逐渐变圆、逐渐变深,在火烧火燎的痛感中去寻找那撕心裂肺的快感。

他在单位干活儿,有时不经意裸露出自己的两只胳膊,同事们无不惊心。那个年代但凡胳膊上烫有这种“死签儿”的人,大都不被人们所接受,被视为玩儿闹狗屎。回到家,他还故意让父母看到他的“作品”,见到父母流露出的痛心和惋惜,老蔫儿心里甚至感到扬扬得意,他何尝不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道理,他这是无言的反抗。他在家里老军阀父亲的淫威下和单位同事的漠视和不接受下,找不到一位可以交心的朋友,找不到一位可以哪怕是暂时的倾诉对象来发泄一下心里的苦闷。老蔫儿觉得自己活得憋屈,年轻躁动的心总是想找人干一架,但一想到自己晕血的这个足以让他自卑的毛病又一次次地忍气吞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