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繁华落尽 【风华】(第4/5页)
这是他第一次说我美,这么多年,他看着我长大,说过我乖,说过我傻,说过我淘气,唯独没有说过我美;他和哥哥一样,无数次牵过我的手,扯过我的发辫,唯独没有这样的抱过我。
他的怀抱又温暖又舒服,让我再也不想离开。
那天,他对我说,人间生老病死皆有定数,无论贫富贵贱,生亦何苦,死亦何苦。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目光温润,眉目间笼罩着淡淡忧郁,眼底一派悲悯。
我的心上像有泉水淌过,一时间变得很软很软。
那之后,我不再惧怕死亡。
外祖母的去世没有让我悲伤太久,毕竟是少年心性,再大的伤痛也能很快痊愈。
何况我有了一个新的秘密。
在我心里,有一种微妙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不久后,哥哥以弱冠之年正式入朝,被父亲派去叔父身边历练。叔父领了钦差之职正在淮州治理河道,便带了哥哥一同往淮州赴任。
哥哥一走,宫里宫外,仿佛突然只剩下了我和子澹两个人。
暖春三月,宫墙柳绿,娉婷豆蔻的少女春衫薄袖,一声声唤着面前的翩翩少年——
子澹,我要看你画画
子澹,我们去骑马
子澹,我们来下棋
子澹,我弹新曲子给你听
子澹,子澹,子澹……
每一次,他都会微笑着,无比耐心地陪伴我,满足我任何要求。
实在被闹得没有办法了,他会故作沉重的叹息——这么调皮,以后怎么做我的王妃?
只要他一说这句话,我总会羞得满脸绯红,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立时转身逃开。
背后传来子澹低低的笑声,过了许久,那笑声还在心头萦绕不散。
别的女孩儿都不愿意成年离家,都害怕过及笄礼。
一旦及笄,很快会有人上门提亲,爹娘就会将自己嫁出门去,往后一辈子都要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在一起,一直到老——想起来,多么可怕。
幸好,我有子澹。
太子与二殿下都已册妃,放眼京华,身份年纪足以和我匹配的人,只有子澹。
我一点都不担心,即便姑姑再不喜欢子澹,也更不会喜欢其他纨绔子弟。
母亲已经默许了我的心事,偶尔还会去谢贵妃宫中闲坐。
刚过了十三岁生辰,向父亲提亲的名门望族几乎快要踏断靖国公府的门槛。
父亲以我尚未成年为由,一一婉拒。
那时,我总嫌时光过得太慢,总也不到十五岁,不到及笄之龄就不能接受提亲。
子澹已经十九岁,很快可以册立王妃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太年幼,谢贵妃早已经为我们向皇上请求赐婚了。我很担心他等不到我长大,不知道哪一天就被皇上赐了婚,娶了别人。
有次生气之后,我骂他,“你为什么这样老,等到我长大,你已经是老头子了!”
等我十五岁的时候,子澹年满廿一,虽然刚过弱冠之年,在我眼里似乎已经很老了。
子澹怔住,半晌不能说话,只是啼笑皆非瞪着我。
过了不久,听见他悄悄问二殿下子律,“我会不会看上去有点老?”
子律哥哥莫名其妙。
我平静地转过头,却终于忍不住大笑……
然而,没等到我十五岁及笄礼来临,谢贵妃却薨逝了。
谢贵妃才三十七岁,美丽如淡墨画出的一个女子,仿佛岁月都不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不论姑姑如何强横,她从来不与她争,也不恃宠而骄,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
我再一次相信,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不易久长。
因为一场风寒,加重了病势,谢贵妃等不及每年春天专门为她从千里之外进贡的梅子送到,就匆匆辞世了。
她一直体弱多病,却从来不会抱怨悲叹,即使卧病在床,也总是妆容整齐,直到临终之际,也没有流露半分憔悴狼狈……只带着一丝淡泊笑意,就此睡去。
雨夜,哀钟长鸣,六宫举哀。
那晚,子澹独自守在灵前,默默流泪,泪水沿着脸廓滑进颈项,湿了领口。
我站在他身后许久,他都没有察觉,直至我将一张丝帕递到他面前。
他抬头,一滴泪,溅落丝帕。
矜贵脆弱的冰绡丝最怕沾水,沾了水气就会留下印渍,再也洗不去。
我用丝帕为他拭泪,他却将我揽到怀中,叫我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