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浮生六记(第4/6页)

倪年经常听叶鲤宁提起他无所不能的二姐,印象中当是个雷厉风行、杀伐决断的女商人,实际却并不冷酷,骨子里有种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迷之气质--既文艺,又带劲儿。

叶迦宁大叶鲤宁两岁多,和倪年之间亦有段年龄差,然而两人共有的姐姐身份,却恰好成了契机,交流起育弟心得来感触良多……几杯茶的工夫,就把彼此心里头那点陌生感聊淡了。

难得回来一趟,叶迦宁想在店里定做几件衣裳,于是顺理成章地算上了倪年。这当口推辞反而显得生分,倪年接下姐姐的好意,跟着陈政先去里屋挑选新到的印花面料。

叶迦宁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确信人已走远,才换了条腿架着,盈盈一笑:“她真的是泉州那家房主的女儿?”

“嗯。”

“不可思议……”饶是见惯了世俗大小场面,叶迦宁在这一刻仍觉得词穷,仿佛只会摇头重复,“不可思议……我说那次在饭桌上,你怎么会无缘无故编排大哥那桩事。”

原来是为了护犊子。

“这么个姑娘,那会儿居然能让大哥觉得棘手,有意思。不过--”犹疑在舌尖打了个滚,被她替换成相对保守的句式,“小倪她是当真不认得你?”

叶鲤宁果然黑睫一抬,笔直地撞上叶迦宁的眼睛,就那样对视了几秒,又落回到茶桌上。目及之处,放着倪年喝空了的那只小杯。她人明明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挑布料,还有陈政陪着,他却无端端地,害怕她孤单。

“我不希望你这样揣测她,二姐。”

叶迦宁迅速打了个手势安抚:“OK,我没有恶意,也相信你识人的能力。但是,你懂的,这也只限于我。”

“她什么都不知道。”

“可那套房子是大哥经手操作的,以他的脾性,就算不猜测你故意作对,也多半要怀疑人家姑娘动机不纯。你自然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只带她见我。”

“我的事向来不和无关紧要的人报备。”

“你既然把妈留下的吊坠都送出去了,那迟早要带她去见人的。”叶迦宁抱臂靠在那里,黛眉几许低横,有些不忍,“老三,原谅我说得逆耳,只是小倪她的……搁老头子眼里,恐怕不容易过关。”

那没有说出口的“身世”二字,让叶鲤宁冷冷一哂--命运最拿手的剧目,就是无常。然而谁又愿意平白无故,受此折磨。他拍拍膝头站起身,打算往里间去找人:“二姐,如你所见,这个女孩子,没有因为自己不幸就苛责社会,不分善恶,就怀疑世间的清白正义。你不知道,当我了解她的过去,却发现她如今脚踏实地,依旧热爱生活,敬畏生命时,我有多高兴。”

叶迦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像站在冰天雪地里,看一株逢春覆绿的冷杉。

呵,算了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她瞎操什么心?当姐姐的冒出浅浅的笑:“她让你感觉很好吗?”

他点头,身与心仿佛正在飞越一片蔚然的山丘:“我以为会遇见一个人,没想到却像个礼物。”

布仓里,倪年早已麻利地选好了料子,拾了本储货明细簿随意地翻。棉麻丝绸、混纺化纤,除了产地,还标有支数、密度、克重等等,她一门心思投在其中,连叶鲤宁进来都没注意。

陈政撤得悄无声息,走时还不忘带上门。倪年被人从身后拥住,与感知相契合的怀抱阻止了她的惊慌。周围藏布如山,光阴像是沉入了织物们平软的结构中,往哪儿看,都是一副静谧柔长的模样。

“你怎么进来了?姐姐呢?”

“你半天不出来,我怀疑你被陈政敲坏了脑袋。”

什么鬼,倪年把明细簿合上,不好意思地抿抿嘴:“我以为姐姐和你有话要说,所以就在这儿稍微待会儿。”

他把住她的腰,帮着转了个身,在那面露忐忑的脸颊上掐了掐:“你这表情,像极了小雷等我改学年论文时候的样子。”

一个导师拉自己的学生躺枪是什么心态?

“我有表现得差强人意的地方吗?”

“没有,教科书式的满分表现,别愁着脸。”叶鲤宁伏低额头,不偏不倚地与她相贴,仿佛他的赞美永不足够,“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有时候,一句话就是一颗种子,一瞬间在心坎上发一丛芽。而有些人的笃切呵护,就是要让你深信自己的身体里,能够长出一株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