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京梦华 第九折 天长路远魂飞苦(第4/6页)

银喜即将满二十三岁,按说这样的年纪已经不会对爱情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然而阿佛洛狄忒的诅咒太过强大,它给予的幸福有多丰沛,失去时的痛楚就有多深刻。

对于被情人抛弃的命运,银喜不愿默默忍受,她选择了世间独一无二的报复——永远留在他胸口,低头可见。从此以后,他每一次动情,每一次欢爱,见到的只会是她的容颜,闻到的只会是她的气息,听到的只会是她的声音,触到的只会是她的甜美。她的地位,没有人能取代。

这是真寂寺的画魂大秘仪,真芝老祖一度想用这个秘仪来报复兄长真苏和意中人瑟瑟。银喜从父亲那儿听说过它,执掌白密戒后,便强迫没藏空传授给了自己。

黑暗中,银喜想起没藏空当时的表情,一半是无奈,一半是不安。她冷静地想:“空害怕我把画魂大秘仪用到他身上吧?像他这样不解风情的家伙,就算用血肉灵魂作祭品,把我绘在他胸口,又有什么用呢?”

躺到夜半,银喜撑起身子,摸索着点亮了蜡烛。她跪坐在他靠过的矮几旁,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绺头发。昏惨惨的烛光里,银喜神经质得拉扯着头发,嘴角微微抽动,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绺头发是她和沈皓岩的,用彩线绑在一起,还打了一个精致的同心结。按他的说法,是结发同心的意思,现在正好作为画魂大秘仪的媒介。

银喜将头发和画魂香投进一个刻满符文的青铜小鼎,开始焚香祝祷。喃喃的咒语声中,她从容地割开手腕,鲜血源源不断地流进小鼎,却装不满似的,始终没有溢出来。鼎口闪着微微的星光,为她打开了一条神秘的通道。

银喜依然跪坐着,但整个人都跟刚才不一样了。她失去了生命特有的光彩,艳丽的面孔渐渐褪色,成为一尊裹着绯色衣裙的人偶。银喜的灵魂也开始分崩离析,奇异的是,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只感到饮酒至半酣的迷醉,飘飘然如在云端。

与此同时,在东京的那一头,一直辗转反侧不能安眠的沈皓岩骇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僵硬地躺在床上,连动一动手指都不能,声带紧绷着,像一块锈蚀得再也发不出声音的铁片。

黑暗中冒出许多闪烁的星点,飞快地钻进沈皓岩的里衣。他感到胸腹间有密密麻麻的细微痛楚,似乎被那些星点刺破了皮肤。无数细小异物钻进身体的感觉挥之不去,令他恶心得想要吐出来。

而这一头,银喜的身体正在消融,先是血肉和内脏,然后是头发,最后是骨骼。密闭的内室没有一丝风,绯色的衣裙柔顺地垂下来,掩住了纤细秀美、透如水晶的骨架。

时间缓缓流逝,黎明时分,画魂即将完成。银喜的骨头已经化尽,最后一块灵魂碎片也飘到了青铜鼎上方。

恰于此时,阿佛洛狄忒的诅咒过了七日之期,失去了效力。银喜仅剩的那块灵魂碎片发出了刺目的亮光,这是她最后的意识,除了极度的悔恨,还有强烈的生之渴望。

她多希望自己能活下去。

活下去,与没藏空一起离开这表面繁华实则腐朽的异国都市,回到遥远的故乡,回到开满菊花的旧时家园。

但大秘仪进行到这种程度,已经不可能逆转了。在沈皓岩胸口盘旋的星点,突然激烈地闪烁起来。最终定格在他胸口的美人,有着非人间的艳丽,深黑的长发逶迤而下,却掩不住曼妙的身段,雪样肌肤透出桃花的颜色。

绘在青年男子胸膛上的**美人,说起来有种靡靡之感,实际看到的话,哪怕是最迟钝的人也会觉得不安。她不是死物,而是活着的,若有呼吸,似在哀泣,让人生出莫名的悲伤。

就算生如炼狱、炽情焚心,就算死如灯灭、万法俱空,也比现在这样好啊。她真正的灵魂已经湮灭,本体的意识也消失殆尽,沦为被执念束缚的画灵,不生不死,再也不能进入轮回。

没藏空听禅归来,天色已然大亮。他刚走到荷风院门口,就感应到银喜卧室中有巫术波动的痕迹,面色顿时一变,原地拔起,掠过庭院,袍袖轻轻一卷,击破二楼的窗户,落在放置画魂鼎的矮几旁。

银喜的饰品和衣裙散乱地摊在地板上,没藏空弯下腰,从中拾起一枚白色的戒指。顿时,白密戒不受控制地与他小指上戴着的黑密戒绞在一处。熔炼和重铸在三息间便完成了,最后出现的是一枚黑白燮纹交错的奇特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