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京梦华 第一折 伤心不独为悲秋(第2/8页)

青绨车帘垂下来,隔开了熙来攘往的人潮。观音奴苦恼地看着正襟危坐的沈皓岩:“从居延回来,你一直不高兴,”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紧蹙的眉头,“连笑都没笑过。皓岩,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么?我不能帮你分担么?”

沈皓岩慢慢握住观音奴的手。他有无数方法试探她的心意,就是没法儿跟她当面对质。伤痛、妒恨和不甘从他的肺腑中生发出来,却哽在了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从小受到的贵族教养,身为男人的面子,还有破坏现状从此失去她的疑虑……一道道桎梏箍上来,他凝视着她,连眼白都挣得发红,终究还是问不出口。

“在暗血城的地宫,夜来陷入危境时,我没有陪着你,没能保护你,一想到这个我就难受。你不知道那几天我是怎么捱过来的,想到夜来从此不见……”沈皓岩声音沙哑,再也说不下去。

“噢。”观音奴睁大眼睛,释然道:“皓岩一直为这事儿难受啊!我真笨,太笨了,竟不明白你的心意。”她快乐地靠着他,“我们都活着回来啦,再别为这个烦恼好么?”

沈皓岩深深吸气。是这样好哄的姑娘,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从不质疑;又是这样天真的姑娘,仿佛这一刻倾心相爱,以后的千万个日子都如这一刻般稳妥。可他一直郑重守护的姑娘,就那样被人乘虚而入,肆意轻薄了去。

沈皓岩捧着观音奴的脸,突然吻住那微微翘起的可爱嘴唇。观音奴只觉得天旋地转,周遭的一切变作模糊的光影,街市的喧嚣如潮退去……仿佛幼年时第一次跟铁骊学游泳,被他掌着潜入瓦蓝的湖中,世界突然变得轻柔安宁,她却感到没顶的眩晕与慌乱。

他刚强又柔软的唇齿,辗转千匝,起初挟着某种不可解的狂暴怒气,察觉她的青涩与不安后,化作不尽的温柔缠绵,携着她在半明半昧的、橄榄香味的世界里浮浮沉沉。

良久,沈皓岩松开观音奴,用手抹去她额头的薄薄汗水。车内昏暗,越发衬出她光耀如日的美丽。他转过头去,爱恨交织的烈焰在心中无声蔓延。

紫衣巷秦府是一座室宇崇丽、园圃清雅的老宅,百年前秦氏为迎娶真宗皇帝的长女惠国公主赵绣而建造,到今日仍是京中最优美的宅院之一。沈皓岩与观音奴携手穿过后园的游廊,她只觉庭院开阔、林木疏秀,他却觉落叶委地、满目憔悴,可谓一样风景两般心情。

李希茗的侍女玎玲在转角迎着两人,敛袂一福道:“二姑娘和三公子可回来了,夫人日日牵挂,早晚都要在佛前焚香,祈求佛祖保佑姑娘、公子出入平安呢。”

沈皓岩不动声色地放开观音奴。观音奴抬手掠了掠头发,下意识地又挽住他,问道:“母亲身体可好?入秋以后咳得厉害么?还吃杨大夫的药?”

两人十指相扣,玎玲只作不见,回道:“夫人夜里总睡不安稳,这积年的病,只好慢慢将养。不过人逢喜事精神爽,咳得倒没往年厉害,杨大夫也把汤药换成了丸药。”

观音奴笑道:“什么喜事?我猜,熹照的殿试进了一甲。”

沈皓岩默然,玎玲颇替观音奴汗颜,低声道:“姑娘和公子好事将近,正日子不就定在十月初九么?方才还听夫人说,姑娘回来得正好,打算今日回禀了太夫人,后日便带姑娘回宝应去。”

与沈皓岩订婚后,两人聚多离少,令观音奴忘了亲迎和拜堂后才算真正夫妻。她赧然微笑,却在听到玎玲末一句话时傻了眼,惊讶地追问:“后日就动身?中秋都不在东京过了?离十月初九不是还早得很么?”

玎玲忙道:“不早了,虽然夫人去年就开始筹备姑娘的嫁妆,临近婚期,总要一一过目才能放心。姑娘,就算龙王嫁女也没这么盛大周全呀。”

沈皓岩淡淡道:“沈家的准备同样盛大周全,决不会委屈夜来的。”

玎玲顺着沈皓岩的话道:“若非如此,三公子也不会亲自来东京采办聘礼了。”话锋突然一转,“夫人说,姑娘和公子两小无猜,一贯亲爱,不必学寻常人家作扭捏避嫌之态,但到此刻姑娘仍留在京里,有许多不便处,还是跟夫人回宝应较妥。”

依沈皓岩的意思,两人在婚礼前一日自当回避,平时大可不必,不过碍着玎玲是以夫人的名义传话,倒没开口驳她。玎玲见他面色不豫,一笑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