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赋 第四章 紫阁峰头占白云(第3/4页)
韩锷更不想再跟她说一句话,身子一腾,已向门外闪去。艾可出手一拦,可他踏歌步疾施之下,却有何人可以拦住?韩锷已出门外,却听艾可在身后声嘶力竭道:“姓韩的,别给你脸不要脸。总之,是我玩了你,是我玩了你的!”那声音聚集了仿佛人生所有的怨恨,是操枷者对待他胯下的人狰狞的笑容与诅咒——但你缚不住我的,但你缚不住我的!韩锷在心头冷冷地呼啸,他的身子已向夜色中闪去。
长安城外有一座山,山名紫阁峰。夜寂静,韩锷独坐在峰头沉思。从这峰顶望去,可以见到大内的灯火。他的心情一时很乱,旧日的梦魇带着一股糜烂的气味压迫着他。他长吸了一口气,勉力才把纷乱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他对自己少年时的记忆是有取有舍的,他更情愿记住的是太乙峰头那银白色的虽寂寞但还干净的年华,而皮儿巷中那些霉湿腐烂的记忆他是情愿忘却的。但这夜,所有过去的一切都裹挟在一起重来了。那个长安,叫他如何来爱?他情愿把自己心头的长安打扮成一片银白的色泽。他在心头试着回想起关于二姑娘的一切,想起她的欲望、她的诉求、她的本真,本来那一切也该无可指责吧。为何一沾上人世中的秩序,它就会变得那么污浊可厌?
他在心底也想起了殊儿,想起了夭夭……女人究竟是什么呢?也许夭夭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吧。很多美好,只是一刻的,真要执着意把它纠缠上一生一世,最后,总会千疮百孔的吧?
他又想起方柠,方柠要的,其实也不过是在这个人世纷繁的秩序轨则中与自己的相伴吧?可如果自己不是死不悔改的常存有一颗脱略的心,她还会爱与珍惜自己吗?那个秩序中尽是些已经异化了的男人,他不要自己那样,他要自己——像个男人。他的手伸到衣襟里摸到了那个“丝大头”。心里揣想着:父亲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动机又去把这破烂尽的玩物拾回来的呢?想到这儿,他的眼里有些湿。父亲对自己也不是不关爱吧?但手触着那脏而旧的绵软的丝线,想起那一份千疮百孔的爱,他觉得自己怕的就是这个——要么全要,要么不要,他不要那一份最终注定被伤磨折旧成千疮百孔的事物,哪怕他们管那也叫做——爱。
可那点点千疮百孔的东西却是人世倾轧中一个个小民们最后的救赎了。这是造化开的一个什么破玩笑?韩锷耳中忽有警觉。这紫阁峰原是他从小来玩惯的,地形极熟,身子一旋,已找了块大石头后面隐住身形,那先登上峰头的人是个女子。韩锷在暗影中抬头望了一下,心头就惊呼了一声:余姑姑?
那女子正是余姑姑。她面向东方,与韩锷背向而立着。这么陡峭的路,她如何爬上来的?又是这样的四更时分,她要做什么?可接下来出现的人影却更叫韩锷吃惊。那人影的出现几乎是全无一丝声息的,连韩锷也一点没听到他的脚步声,甚或是没有一点衣袂飘风的声息。韩锷只觉心头一阵警醒,压力突然而至,他却要马上试图消解自己心头的压力。因为如果有压力,他身上必有剑气外泄,那来人也会立时发现先躲于此处的自己。
然后,他就见那人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余姑姑身后。虽是一身黑影,全看不清他的面貌,但有一种九宫九阙的威压却似凝聚在他的身周。韩锷心头摇曳:俞九阙!居然是九阍总管俞九阙!——他来这里干什么?是要对余姑姑不利吗?还是他们之间有一个秘密的约会?
余姑姑没有回头,却已感觉到了身后的压力。只听她怪异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一定要迫得我到这里来?我这次可没有犯到你们紫宸。”俞九阙的声音却极为肃杀,只听他冷冷道:“是还没有。不过,你们‘来仪’为号的人最近一直探头探脑向宫禁之中是为了什么?长安城中,最近忽然风声紧张,不是你们闹腾的又是谁闹腾的?”
余姑姑突然一转身,冷哼道:“你们的消息倒真灵通呀,不愧紫宸一极。你到底想要问我什么?”俞九阙却忽嘿然道:“你的功夫不错。是一直深藏不露还是最近突有大进?大荒山一脉,果然有许多秘道。我要问你的是,当日我们老七关飞度究竟是不是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