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陇头行(下) 第三章 露桃涂颊依苔井(第2/3页)
他们歇脚的茶棚子里却没什么年轻人,似乎村中年少都去赶那花儿会去了,棚里只歇了个茶老与三五个有年纪的人。小计忽扯了扯韩锷衣角,笑道:“锷哥,有人在看你。”
韩锷一回头,见小计正挤眉弄眼地向后示意着。他眼光一扫之下,却见那棚儿深处,背后不远果有个人在看自己。那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因为坐得深,刚才进棚之时,却没注意到。只见那女孩儿皮肤有点黑,一双眼水灵灵的,略黑的皮肤上一张唇倒红得鲜艳欲滴。那份红倒象山里长得野果儿黑莓了,被黑透透的底色映着,那黑反倒似成全了那份红一般——要没有它,倒没什么能压得住那么妖艳明媚的一份灿烂了。
那女孩子的牙齿甚是整齐,她似乎也得意着自己个儿的牙齿,没事儿就在那儿呲着嘴笑。这时见韩锷望来,她有些羞,却并不躲,反把一双眼睛大大地向韩锷脸上盯去,似在品鉴他的相貌一般。倒是把韩锷闹得脸上一红,忙忙回头,心里道: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被人看过呢。他这么想着,脸更红了,埋头茶碗,却在那粗瓷大碗的苦茶里也略略喝出了一丝甜饴之意。
没想身后却声音忽起,只听那女孩子唱了起来:
大红(嘛)桌子的柳牙(了)子,油漆是谁油(呀)下的,你是个少年的唱把式,脸红却是为(呀)哪般子……
她声音低低柔柔,分明是个惯会唱山歌的惯家。但声音并不细致,偶尔还有破声,并不似城里歌声的一意求好。可那声音却因为偶有破声反增了魅感,说不出的摇心荡耳。韩锷听得那歌明明是唱给自己的,不由脸上更红,旁边几个老儿已大声叫起好来。一个老者见他并不接腔,又见他衣着打扮,不由笑接道:
这客人伢分明是个外乡的,乘鞍那个跨马俊俊的……
他开口也是唱,分明要拿韩锷取笑。小计冲韩锷挤眉弄眼,恨得韩锷恨不能马上走开,找个背人处好好把他打上一顿。这时却听外面有个又破又老的喉咙喊道:“夭夭,夭夭,你个小浪蹄子,又跑哪儿去浪汉子了?”
那声音尚远,一声声传来,却是越来越近了。那外面人叫得分明就是那小姑娘,但那小姑娘并不回声,只牙齿咬着嘴唇低着声道:“夭夭跟人浪汉去了的,骑着马儿坐着船跑到三千里外去了的。”
韩锷一愣,却见外面忽蹒跚地走进一个人来,那人腿上似有风湿。脚步趔趄,两腿罗圈,似骑惯了马的一个老戌卒,面目也极油腻。
一进了这个棚子,见着那小姑娘,他脸上神色就大喜,似拣了个珍宝般似,口里却骂道:“小疯娘儿,没事就出来浪汉。你不是吵着闹着要来浪山场吗?怎么来了又不上去,反一个人背着我,难不成想偷人去?”
他嘴里不干不净,伸手就向那姑娘拉去。那女孩子满心不愿,却也不挣,由他一步步拖到棚外面去了。
韩锷正吃不准那老头跟她是什么关系——要说是父女两个人情形却又不像,就是叔执长辈也没有这么没规矩的。却见那女孩子出了门趁那老头不注意,回首冲自己嫣然一笑,那一笑就似唇边一朵黑莓熟透了。绽了一个口儿,露出苦甜苦甜的汁液,够人咂吧上一阵的。
韩锷面上一愣,心头却一阵迷茫,只见那女孩儿已被那老人连拖带拽地拉着走远了去。这边小计却大是好奇,已忍不住向在座的老人打听起那女孩儿的来历。
旁边的人若笑若叹,韩锷在旁边听他们讲——原来那女孩儿竟不是那老头的别人,而是他刚买来的媳妇儿,名字就叫夭夭。她出落的水灵,更是方圆百里内有名的唱把式,就因为家里穷。又遭横祸,田地不好,井里都是苦水。有大人害了病,交不起租子,才把她卖给那老戌卒吴天狠的。
——这“吴天狠”之名想来是个外号。小计道:“那她也来赶歌山?”却听旁边那老者叹道:“这歌山不就是她这样女孩子来赶的?她一向只赶过小歌山,象麦积山这么大的大会因她家里远,从没来过的。但一个女子,一辈子都没赶过一次的话,她只怕要一辈子的怨。吴天狠再狠也狠不过她的烈性儿,只有带着她来了,你没见看得她那叫一个牢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