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谁人不识君(第4/7页)

只走出约四里路,赵长安便脚瘫手软,也不知是因身无内力,不宜急行,还是其他缘由,他颓然坐倒在一块大石上,眼前茫茫苍苍的一片,不辨天地,只有风从远方吹来,吹在他脸上,却也是冷冰冰的。

这个世界,仿佛已在这一瞬间,把他遗弃了。他满怀悲苦:天意弄人,竟一至如斯!人生在世,竟是这般无味!自己的这种活法,还不如一只在烟波上翻飞的江鸟,一片头顶树枝上的绿叶,轻灵舒展、无思无忧。天地虽大,但何处是可逃情避苦的去处?生而为人,多么的烦难!佛教人不可执迷,但既生此世,既为此身,又如何可不执不迷?佛云,世间有三毒,即贪、嗔、痴。凡尘中人对情的执迷,为情所困,就是“痴”,而情困到了极致,则三毒俱现,先是痴迷,然后贪爱,最后嗔恨以终。如此说来,情就是世间一切烦恼的根源,自己此际已身陷其中了。可人又何能避开这烦恼呢?先圣云,欲除烦恼须无我。那么,人只要活着,便是烦恼吗?

他痴望起伏卷涌的江水,正出神间,忽听有人轻唤:“恩公,你没事吧?”他一怔,抬首,竟是柳随风,正关切地望着自己。他身后还有两人,一高一胖,年纪都不太大,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一看便知是像柳随风般出身名门的世家子弟。

赵长安迟疑了一下,方费劲地问道:“你……没陪子青姑娘过江去?”

柳随风道:“哦,刚要送她回府,正好小弟的几位世交好友路过,小弟已拜托他们中的一位送她回去了。现下赶来,是想请恩公无论如何,也要到小弟的府中盘桓几日。一来呢,让小弟报答恩公的救命大恩,二来呢,也让小弟一尽地主之谊,陪恩公在这儿游耍游耍。”

“不了。”赵长安怕再看见那双时时清泪盈眶的眼睛,“我还有事,须赶回东京去。”

一听他要走,与柳随风同来的二人急忙上前,帮着柳随风殷殷挽留。柳随风为赵长安引见,胖的是淮安府的安同诚,瘦高个是杜雄,二人都是他家多年的世交。安同诚、杜雄号称钱塘双侠,也算有地位、有名气的侠义之士。但赵长安平时便最烦应酬,现更是如此,他既无力赶路,也无力与人寒暄周旋,更不想去柳府停留。

但柳随风不由分说,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情意甚殷:“恩公,好歹赏小弟一点薄面,就去吃顿饭吧,不然叫小弟心里面怎么过意得去?安兄,杜兄,快来帮我扶扶恩公。”二人答应一声,一齐上来,三人拉拉扯扯,硬把赵长安撮弄了起来,一辆华丽的马车驱至跟前。待四人上车,健仆一扬马鞭,车向南而去。

行出约十几里,车停下,早有几名候在府门前的家人上前,掀起车帘,众人亦步亦趋地拥着赵长安进了一座高大气派的府第,穿廊绕榭,上堂过厅,到了一座宽敞明亮、陈设豪华的厅中。不待吩咐,众丫环轻捷麻利地将各色美酒菜肴流水般传了上来,少顷就热气腾腾地摆了满桌。

三人执意请赵长安坐了首座,又斟了一盏极珍贵难觅的六十年陈的绍兴女儿红,柳随风捧盏,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赵长安面前:“今天不是恩公,小弟的这条命就没了,现请恩公满饮此杯,也让小弟略表对恩公的一点谢意。”

赵长安不爱饮酒,无论白酒、黄酒、米酒还是红酒,都不爱喝。自幼授业的恩师便告诫他,酒能乱性,更会伤身,是以他平日几乎滴酒不沾。但此时,这盏女儿红,他却不能不喝,虽然这是一盏比黄连还要苦,比陈醋还更酸的伤情酒!酒盏尚未接过,他口中已苦涩不堪。他起身,双手去接:“柳公子太客气了。”

突然,柳随风十指一松,酒盏坠下,他双手闪电般扣住赵长安双腕的合谷穴。用力一拿,赵长安双臂立刻酸麻。几乎与此同时,左边的杜雄左手五指呈鹰爪状,右臂斜挥,猛一下便锁住了赵长安的咽喉;桌下安同诚双腿连环踢出,足尖已踹中赵长安双膝、双腿的三里、筑宾、大钟等穴。

三人一前一左一右,同时出手,就封死了赵长安所有可能的退路。世上本没有完美无瑕的出手,可三人方才的合力一击已接近于完美!事实上,赵长安根本就没料到,柳随风,这个自己刚刚才救了他一命的武林少侠,还有杜雄、安同诚这两个声誉极佳的钱塘双侠,会对自己突施暗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