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我应该如此开始述说(第10/43页)

“如果我这个推测成立,当年罗德强擅闯汪爷医院的用心就再明白不过了:他一定是在密晤莫人杰之时无意间发现东宝片场收庋此书,且其中藏着这么个连洪魔都未必知悉的机关。可是当日此书乃是由莫人杰向片场借出披阅的,非得立即归还不可,倥偬之间,只好暂时作罢。待罗某回国之后,必然会向洪魔禀报此事邀功—对洪魔而言,罗某这就未免涉入过深且知情忒甚了。应该就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罗某察觉洪魔有意对他这唯一的活口下手,也才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向汪爷示警的。”她喋喋叨叨地一口气说到这里,我已经百分之八百地确定她不是红莲了。我的红莲沉默、慧黠、神秘而且非常放荡,绝大部分的时候,她不会让你知道她的看法、她的见解、她的思想,比“绝大部分的时候”更多一点的时候,她不会让你知道她要做什么以及她在哪里。

“至于你,如果你要问我红莲在哪里的话—很对不起—我也不知道。”陈秀美跟我说完了这些,撇过脸见万得福还站在原处,不由得皱了皱眉,道,“怎么还不去呢?”

“就去了。”万得福面无表情地欠欠身,朝我勾了勾手指头,道了声,“请罢。”

这一次,万得福似乎并没有带我从进来的门出去,我们并肩走出数步之外,我漫不经心地回头要再看陈秀美一眼,但是她、书桌和台灯已然消失了。原处变成一整面通顶连墙的书架。我略微怔了怔,想确认一下行进的方向,左肘又给万得福一抵,朝右转了半圈,他却已经走到我的前方,一面有如自言自语地沉吟道:

“这妇道也是可怜,十几岁上怀了身孕,丈夫又无缘无故遭人谋害,人就有些个癫狂。幸亏钱爷容留,指点她读读书、认认字,照管书店的事渐渐也做得了,后来托钱爷帮衬,还拿了个学位。只这疯病厉害,就连汪爷的医道也诊治不了。

“大整肃之后,祖宗家门里忠肝义胆的光棍四处不能容身,各位爷彼此也不方便时常见面,如何照应她呢?便给送进松山疗养院住了好些年。直到一九七七年夏天,赵爷为了避敌耳目,自己放了一把火,把书店烧了,原地重新安顿,装成废墟面貌,里头再摆上个固若金汤的弥天大阵,才又把她接过来的。这妇道每日里捧着书读了又读、读了又读,动不动就说找到了一个什么什么证据,又访着了一条什么什么线索。有时候儿抓起本明星画报,看了便说那白嘉莉就是她女儿红莲,已经叫石牌训练班的特务培育成谍报人员,专陪国外元首睡觉、好套取情报。有时候儿翻着本多少年前的旧杂志,看了便指着照片里的人说她丈夫其实活得好好儿的,并没有死—照片里的人明明是‘老头子’,哪儿是她丈夫呢?

“当时汪爷陪着孙爷在花莲山里养伤,李爷领着小六在桃园行馆习艺,钱爷、魏爷早已改名换姓—教书的教书,作厨的作厨—这二位爷虽然时相往来,可若依着赵爷书中历法所示,还不到会面的日子。就连我,也还没参透赵爷书里的机关,怎敢贸然出首和诸位爷相认呢?这可就苦了赵爷了。偏偏赵爷为人强项,凡事从不求助告帮,只他同瘸奶娘二人苦苦撑持。好在我东奔西走、上求下索,总算寻着了三万六千忠义光棍,不久又识出了赵爷书里的藏字历法,这才一方面得着接济、有了凭靠,一方面则借那‘一清专案’撺掇下一百零八条好汉自首,好与诸位爷在苦窑里重新聚义、共商大事的—”

“那么红莲呢?”我猜想万得福还想说说他们“共商”了些什么“大事”,但是我并不关心。我重复了一遍我所关心的,“红莲呢?”

就在这转瞬之间,我倏忽觉察到万得福并不是走在我的前面、反而应该是绕回我的后面去了。念起身动,我猛回头,果然看见他的背影已在七八步开外,当下消逝在浓黑之中。正待追上去的时候,第二个念头又波涌般席卷而来—他也许已经转向左走,重回先前陈秀美所在的位置,且脚步声和带着回音的话语也确乎自彼处传出:“那是另一头儿的事了—咱们是不是先上四号瞧瞧去?你老弟所耿耿于怀者不是放了你一暗枪的那小子么?咱们不多不少、不深不浅,也照样儿给他来了那么一下子。只不过—谁叫他身上没裹着‘壳子’呢?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