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渡鸦(第12/19页)
我们拐了个弯,大家的马蹄下出现了一团黑雾,从中探出一个个湿漉漉的黑鼻子,嗅闻着夜晚的腐臭空气。它们皱了皱鼻子,或许是跟我一样习惯了乡下环境,受不了这里的气味。鼻子上面是一双双杏仁状的眼睛,如同一盏盏地狱明灯,放射出亮光。街道两侧的旁观者中响起一阵惊恐的低语。
它们窜了出来,十数条、数十条、上百条幻影,诞生于独眼称作脑海的蛇坑里。龇牙咧嘴、形似鼬鼠的小黑影们向前飞奔,冲向木桨城的人群,前面还有恐惧开路。没过几分钟,街上就只剩下我们和幢幢鬼影。
这是我头一次来木桨城。我前后左右一通打望,就像个坐着货车进城的乡下崽子。
我们转进萝卜巡查队通常投宿的那条街。“哦,往这儿瞧,”老艾说道,“这不是老科涅吗?”我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不认识此人。在巡逻队平常住的地方,科涅负责打理马厩。
科涅老头从饮水槽旁的椅子上站起身,慌忙跑了过来。
“我听说你们来了,”他说,“能做的我都做了,老艾。但没法给他们找到医生。”
“我们带来了自己的医师。”科涅年纪不小,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我们的步伐,但老艾没有放慢速度。
我抽了抽鼻子,空气中有股还没散去的烟味。
科涅头前带路,转过一处街角。鼬鼠似的东西在他脚下钻来钻去,好似浪花环绕海滩上的巨岩。我们跟着老人,发现了烟味的来源。
有人点着了科涅的马厩,等我们的人跑出来时突然袭击。混账东西。缕缕青烟还在往外冒。马厩前的街道上躺着不少伤员。伤势最轻的负责站岗,阻断行人车马。
指挥这支巡逻队的蜜糖一瘸一拐走了过来。“我该从谁开始?”我问。
他伸手一指,“那些是伤势最重的。最好从渡鸦开始,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我的心怦怦直跳。渡鸦?他可是条刀枪不入的汉子。
独眼驱散了他的宠物,现在没有叛军会伏击我们。我跟着蜜糖来到渡鸦身边。他已经失去意识,面白如纸。“他伤势最重?”
“我觉得只有他可能撑不过去。”
“你干得不错。按我教你的法子做了止血带,对吗?”我看了蜜糖一眼,“你也应该躺下。”我转回头,渡鸦身上足有三十道伤口,有些很深。我开始穿针。
老艾在周围迅速扫视一遍,随即走了过来。“很糟?”他问。
“还不好说。他身上全是窟窿,大量失血。最好让独眼弄点他那种肉汤。”独眼会做一种草药鸡汤,能为死人带来新的希望。他也是我唯一的助手。
老艾问:“到底什么情况,蜜糖?”
“他们放火烧了马厩,等我们跑出来时突然袭击。”
“这我看得出来。”
科涅嘀咕道:“挨千刀的杀人犯。”但我能感觉出来,比起巡逻队,他更为自己的马厩伤心。
老艾扮了个苦相,像吃到一口青柿子,“没人死?渡鸦伤势最重?这可说不通啊。”
“死了一个,”蜜糖纠正道,“那老头。渡鸦的朋友。从小村来的那个。”
“弗力克。”老艾吼道。弗力克本该留在迪尔要塞,团长不信任他,但老艾才不管那套清规戒律呢。“咱们要让某些人后悔挑起这事儿。”他这话不带一点情绪,好像说的只是山药批发价。
不知道泡菜听到这个消息会做何感想。他很喜欢弗力克。宝贝儿恐怕会垮了,弗力克是她祖父。
“他们是冲渡鸦来的,”科涅说,“所以他才会受这么多伤。”
蜜糖也说:“弗力克扑上来阻止他们。其他人受伤,是因为我们不肯袖手旁观。”
老艾问出了那个令我迷惑不解的问题:“叛军为什么对渡鸦不依不饶?”
草包肚正在附近打晃,等我帮他缝合左前臂的伤口。他说:“根本不是叛军,老艾。是咱们收留弗力克和宝贝儿时遇见的那个孬种。”
我不禁咒骂一声。
“专心干你的针线活,碎嘴。”老艾说,“你确定吗,草包肚?”
“当然确定。去问俏皮,他也看见那人了。剩下的只是些小流氓。我们一动手就把他们修理了。”他抬手一指。马厩没有烧着的半扇铺面旁边,六七具尸体像柴火棒似地堆在一起。我只认得弗力克。其余的身上都是破破烂烂的本地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