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5/7页)

水花飞溅的声音接近了,那团光也越来越亮。影子在岸边耐心等待。很快,一艘低矮扁平的船出现在视野里,灯光摇曳的白色灯笼挂在高高扬起的船首上,在静如玻璃的黑暗水下几英尺处映出倒影。一个高挑的人影用竹竿撑船,影子听到的水花飞溅声,就是小船在地下湖面轻巧行驶时,竹竿从水中抬起和移动时发出的声音。

“你好!这里有人!”影子叫道。回声骤起,环绕着他,仿佛有整整一支合唱团的人在欢迎他、呼唤他,每个人的声音都和他的一模一样。

撑船的人没有回答。

船夫高高瘦瘦,他——如果真的是“他”的话——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袍,露在外面的头部完全不属于人类,影子确信他肯定戴了某种面具。那是一只鸟的脑袋,头很小,脖子很长,鸟喙很长,显得十分高傲。影子确信自己见过这个鸟头,这个鬼怪般的鸟一般的影子。他突然想起来了,有些失望地意识到,当他在岩上之屋里欣赏投币观看的发条机器时,这个苍白的像鸟一样的生物曾经一闪而逝,出现在醉鬼身后的教堂墓地里。

水从船首和撑船的竹竿上滴落到湖中,水声回荡在整个空间里。船在水面上形成一阵阵涟漪。那艘船是用芦苇编织而成的。

船到了岸边,船夫倚在竹竿上,它的头慢慢转过来,最终直视影子。“你好。”它说,但鸟嘴并没有动。说话的声音是男性,而且和影子在死后的世界里遇到的其他人一样,这个声音也是他所熟悉的。“上船吧。恐怕你的脚会弄湿,但我也没有办法。这些船太旧了,如果划得太靠近岸边,船底就会撞裂。”

影子脱下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脚上的鞋子,走进水中。水深刚到他的小腿,初下水的一阵冰冷刺激之后,水居然意想不到地暖和。他走到船边,船夫伸手把他拉上船。芦苇船摇晃一下,水溅到船舷上,然后小船恢复平衡。

船夫撑船离开岸边。影子站在船上四下张望,裤腿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

“我认识你。”他对站在船首的那生物说。

“你当然认得我。”船夫回答说。挂在船头的油灯忽明忽暗,冒出来的烟呛得影子咳嗽起来。“你为我工作过。没有你帮忙,我们只好亲自动手埋葬丽拉・古德切德。”说话的声音显得过分讲究、严谨。

“艾比斯先生?”

“很高兴见到你,影子。”那生物用艾比斯先生的声音说,“你知道渡灵者吗?”

影子觉得自己听过这个词,但过了这么久,想不起来了。他摇摇头。

“就是护送亡灵的人,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艾比斯先生说,“我们每个人都有多种职能、多种谋生之道。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是一个安安静静生活的学者,用笔记录一些小故事,梦想出一个可能存在、也可能并不存在的过去。但是与此同时,和你选择结交的许多人一样,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我负责护送死者的灵魂到达死者之国。”

“我还以为这里就是死者之国呢。”影子说。

“不是,从本质上说还不是。这里只不过是序章。”

船轻巧地在镜子一样的地下湖面上飘行,鸟头生物站在船首眺望前方。艾比斯先生继续说下去,鸟嘴没有一丝开合的动作:“你们人类谈论到生与死,仿佛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范畴,就像河流不可能同时是道路,或者一首歌不可能同时是一种颜色。”

“确实不可能,不是吗?”影子问。说话的回声从湖面传回到他耳中。

“你必须记住,”艾比斯先生有些恼火地说,“生与死其实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就像是一枚二十五美分硬币的正反面一样。”

“如果我拥有一枚两面都是头像的硬币呢?”

“你不可能拥有。只有傻瓜或神明才拥有那种硬币。”

穿越黑暗水面时,影子突然恐惧得颤抖起来。他幻想自己看到无数孩子的脸浮现在玻璃一样的黑色水面下,向上凝视着他,目光中充满了责备。他们的脸浸透水,肿胀柔软,瞎掉的眼中蒙着一层白膜。地下洞穴里没有一丝风,黑色的湖面平静无波。

“我已经死了,”影子说,他现在已经习惯这个想法了,“还是我快死了?”

“我们正在前往亡者之厅。我要求亲自来迎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