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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人需要去那里。”兰塞姆说。
“我知道你所相信的是什么,”韦斯顿说,“但你错了。只有一小撮的文明人才信那个。作为整体的人类更明智。人类知道——荷马早就知道——所有的死者都沉入表层之下的内在黑暗之中了——一切无知、一切叽叽喳喳、喋喋不休,都会腐烂。全是吓唬人的。每一个野人都知道所有的鬼魂都憎恨那些还在享用表层的活人,就像老太太憎恨面容依然姣好的女孩子一样。害怕鬼魂没什么不对。你同样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你不信上帝。”兰塞姆说。
“嗯,那另当别论,”韦斯顿说,“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和你一样去教堂。《圣经》中有的地方比你们这些信教的人讲得更有道理。《圣经》不是说他是活人而不是死人的上帝吗?对极了。或许你的上帝根本不存在——但他存在或不存在没有区别。当然,你不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想你没有真正明白表皮的概念——我们称为生命的那层薄薄的皮。把宇宙想象为外边带着这层薄薄的表皮的无边无际的手套。但你得记住它的厚度是时间的厚度。在最厚的地方大约是七十年。我们出生在它表面,又终生从中沉下去。当我们走完所有的路途,我们就被称为死人。我们已经进入内部的黑暗地带,真正的球体。如果你的上帝存在,他不在这个球体里——他在外面,像一颗卫星那样。当我们进入内部时,我们就超越了他的管辖范围。他不跟着我们进来。你会说他没来得及——你认为那样令你好受些!换句话说,他待在原地——有光和空气的外部。但我们是在时间之内。我们‘随时间移动’。也就是说,在他看来,我们移走了,走进了被他视为虚无的地方,他是永远不会跟到那地方去的。那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也是我们曾去过的地方。他可能在你称为‘生命’的地方,或不在那里。又有什么两样呢?我们不会在那里待多久!”
“并非完全如此,”兰塞姆说,“如果完全如此的话,那么,我们作为其中的一部分,会感到在这个宇宙中很自在。事实是,这让我们感到很恐怖——”
“是啊,”韦斯顿插话道,“要不是因为只有你待在这个表皮内推理本身才起作用,那也没什么。它与真实的宇宙没有任何关系。就连普通的科学家(如从前的我一样)也开始弄明白这一点了。你难道还没明白关于推演法、弯曲的太空和原子的不确定性的危险这一切现代玩意儿真正意味着什么吗?当然,他们不会费这么多的口舌,但他们要到达的地方,尽管他们现在还没死,正是所有人死后到达的地方——是要知道现实既非理性也非一成不变,也非其他什么东西。在某种意义上,你可以说它不在那里。‘真实’与‘不真实’,‘实际’与‘虚假’——它们都是表面的东西。你一摁它们,它们立马就撑不住了。”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说它还有什么意义呢?”兰塞姆说。
“还有什么意义?”韦斯顿应答道,“任何东西的意义就在于它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鬼魂想吓唬人?因为它们是鬼魂,它们还能干什么?”
“我明白了,”兰塞姆说,“一个人对宇宙的描述,或者对任何一个建筑物的描述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站在什么地方。”
“但尤其取决于他是在里面还是外面,”韦斯顿说,“你喜欢讨论的东西都是外部的,比如说,像我们的星球,或像皮尔兰德拉那样。或者是一具漂亮的人体。所有的容颜和形体只存在于它的终结之处,在它停止存在之处。内部有什么?黑暗、蠕虫、热量、压力、咸盐、窒息、臭气。”
他们又静静地乘风破浪艰难前进了几分钟,此时浪越来越大了,鱼似乎无法再往前游了。
“当然,你不在乎,”韦斯顿说,“你们在表层里的人会关心我们什么吗?你们还没被拖下水。它就像我以前做的梦,虽然我不知道那时它有多么真实。我梦见自己躺倒死了——你知道,好好地放在疗养院的房间里,脸被殡仪人员收拾得好好的,房间里有大朵大朵的百合花。那时有一种散成碎片的人(你知道,像一个流浪汉,不过是他本人而不是他的衣服散成碎片)来到我床脚处站着,还恨着我。‘好吧,’他说,‘好吧。有洁净的床单,有为你准备好的锃亮的棺材,你以为挺好。我一开始也是那样以为。我们开始都那样。等着瞧瞧你最终会得到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