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孤儿与幽灵(第3/10页)

到了1963年,他们已经跟着这个嘉年华——“比利·布拉福德家庭游乐会”——演出快4年了,从湿热南方的一头到另一头,从早春到深秋,坐在报废了的校巴里,里面塞满了烂糟糟的帆布、折叠椅和金属杆,总是在灰头土脸、猪屎一样的小镇里安营扎寨,当地人觉得几个快塌了的旋转游乐设施、几头满身跳蚤的没牙美洲虎再加上破衣烂衫的怪人秀就是高级娱乐了。光景好的时候,罗伊和西奥多一晚上可以挣二三十美元。除去消磨在酒瓶里和热狗摊上的钱,大多数都进了火烈鸟女士和“烙饼小丑”的腰包。西弗吉尼亚似乎远在百万英里之外,两个逃亡者觉得煤溪的执法者应该鞭长莫及了。距离他们掩埋海伦、逃往南方已经过去了将近14个年头。他们连名字也懒得再改了。

19

阿尔文15岁生日那天,伊尔斯科尔舅爷给了他一把包裹在软布里的手枪,还有一盒落满了灰尘的子弹。“这是你父亲的,”老人告诉他,“是把德国鲁格手枪。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我觉得他会想把枪给你。”手枪对老人来说没什么用处,所以威拉德刚去俄亥俄,他就把枪藏在了熏肉房的一块地板下。只有偶尔擦枪的时候,他才会碰它。看到孩子满面欣喜,他很高兴自己忍住没把它卖掉。他们刚吃过晚饭,桌子中间的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块油炸兔肉。伊尔斯科尔抉择了一下要不要留着这个兔腿当自己明天的早饭,但还是拿起来一口咬了下去。

阿尔文小心翼翼地打开包布。父亲在家里只放了一把点22口径的来复枪,而且威拉德从不允许他碰,更别提打枪了。而伊尔斯科尔恰恰相反,他刚搬过来和他们住了三四周,就递给男孩一把16号口径的雷明顿霰弹枪,带他进了林子。“在这个家里,你最好知道怎么用枪,如果你不想饿死的话。”老人告诉他。

“但我什么也不想打。”那天阿尔文这么说,当时伊尔斯科尔正停下脚步指给他看山核桃树高处树枝上前后蹦的两只灰松鼠。

“我见你早上不是在吃猪排吗?”

“对啊。”

老人耸了耸肩:“总得有人宰了那头猪,再切成猪排,对吗?”

“我想是的。”

伊尔斯科尔举起自己的霰弹枪开了火。其中一只松鼠掉在地上,老人向它走了过去。“别一枪崩得稀烂,”他回头说,“总得留点什么下锅。”

鲁格手枪表面有层油膜,在房间两头挂着的煤油灯波动的光影里闪耀如新。“我从没听他说起过,”阿尔文说,握住手柄把枪举起来对着窗户,“参军的事儿,我是说。”母亲警告过他有几件事别在父亲面前提起,问他关于参军的事排名尤其靠前。

“嗯,我知道,”伊尔斯科尔说,“我还记得他刚回来的时候,我想让他跟我说说日本兵,但只要我一提起,他就把话头转到你母亲身上。”他啃完了兔肉,把骨头放在盘子上:“见鬼,我想当时他可能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在他回家的路上见到她在餐馆端盘子。”

“木勺子,”阿尔文说,“她生病以后他带我去过一次。”

“我觉得他在岛上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老人说。他看了一圈,想找块抹布,但最后还是在背带裤前襟上擦了擦手:“所以一直没人告诉我他们到底吃不吃自己死去的战友。”

这时,爱玛端着一个小平底锅走进厨房,里面有块光秃秃的黄色蛋糕,当中插着一根孤零零的蜡烛。莱诺拉跟在后面,身上是她通常只有去教堂才会穿的蓝色长裙和软帽。她一手拿着一盒火柴,另一只手里是已经开裂了的皮面《圣经》。“那是什么?”爱玛看见阿尔文拿着鲁格手枪,便问道。

“那是威拉德给我的枪,”伊尔斯科尔说,“我觉得是时候传给这个孩子了。”

“哦,天呐。”爱玛说。她把蛋糕放到桌上,撩起自己的方格围裙,用下摆拭去了泪花。看见这把枪,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儿子,还有许多年前自己未能信守的诺言。有时候她忍不住想,如果她劝威拉德留下娶了海伦,他们如今是不是都还活着。

大家沉默了片刻,像是都知道老太太心里在想什么。随后莱诺拉划了根火柴,淡淡地说了句:“生日快乐,阿尔文。”她点着了蜡烛,跟几个月前他们庆贺她14岁生日用的是同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