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匪祸(第8/9页)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残缺不全,二人在旁还是听了个八成懂,不由暗暗摇头叹息,龙蒴本欲说点什么,想想又收住了,只劝他道:“何兄,这污水缸中行事历来便如此,再好的官儿,他做七分良事,也总要行三分龌龊。遇到泯了人性的昏聩之辈,怕更是反过来了,三分良事难寻,七分龌龊随处可见。更别说你位置走得越高,所谓的不得已便越重,上有上的不得不为,下有下的不得不应,犬牙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若你如今身居高位,倒是可收拾掉那弄虚作假的官儿,却指不定有其他问题出来,况且,你位在高处,必然诸事繁杂,千头万绪,哪可能盯着盗匪不放,从头至尾跟着查看是否真拿住了呢?”

“呵呵……”何长顺苦笑,抬眼觑他,道:“龙兄说得有理,这般透彻,真不像寻常草莽,更像是在那高处细细应对过的了。”

“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自己拼凑一二,胡乱点评罢了。”龙蒴轻描淡写,将他的话带过,问道:“何兄,不知你日后作何打算?是想就此离了污水坑,独善其身逍遥去?还是继续困守其中,尽力做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呢?”

“我……”何长顺闻言一窒,低头细想了片刻,叹道:“我倒是想走,就此眼不见、心不烦,可我若走了,王剑、林四他们,不就白牺牲了么?自前天知晓这事,我便强忍着留心观察,却见李大人他们个个没事人一般,仿佛不是送了两个人去死,而是摘朵花般轻易……”

“草芥之人的性命,在‘成大事者’眼里,原本也就如闲花野草,不值一提。”龙蒴喃喃自语,柳望之听见了,何长顺却没听见,继续道:“现今好歹还有我会为他们去送死感到不平,感到痛楚,若我甩手不干了,这……我得留着,趁自个儿还没像那些人般麻木不仁,趁还坐在这捕头的位置上,更得抓紧时间多做些事,方才对得起王剑和林二的送死……若不是为换我回来,他们也不至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力忍住嗓子里的哽咽,“如我先前所言,有些东西的对错也没甚要紧,只要能除害,便是好事了……我有何忍不得的?见一点丑事便心灰意冷,半途而废,实不像男儿所为。说我贪图衙门里的差使也好,靠同僚的性命苟且贪生也好,都不打紧,自个儿明了就行。”

“嗯,何兄能作此想法,甚慰人心,西去的同僚相信也能理解。”龙蒴点头,看了看天色,道:“何兄,此事归根到底,既有官家的错,亦有盗匪的错,若无他们作恶,又怎演得出这般自欺欺人的安排?若可能,何兄可愿将这帮盗贼绳之以法,匪首枭首示众?”

“怎么不愿?”何长顺道:“龙兄这话问得奇了,若真有此机会,我怕是还要来大醉一场,以敬同僚此生!”

“好。”龙蒴微微一笑,“何兄既有此宏愿,必将心想事成。”

“……承龙兄吉言。”何长顺并不以为意,突然间,背上窜过一阵战栗,鼻端嗅到若有若无的寒香,轻似无物,却锐如刀锋,劈开了浓浓酒香编织的大幕,带来熟悉而神秘的感受。何长顺一怔,手上一松,酒杯便翻倒在桌面上,梅酒泄地。

结束在柳氏酒家的小坐,龙蒴慢慢往回龙巷而行,出门不久,见马夫子抱着肩膀,缩起脖子急急而行,面上神色灰败,嘴唇抿得死紧,不见精气神,反像从严冬里走来,颓丧萎靡。龙蒴心下了然,先前听柳望之说,马夫子才遭了一顿排场。他性子唯唯诺诺,人穷志短,课业上也不很精,学生们便不太听他说话。那日课堂上,学生们玩闹,他斥两句,反受几个学生抢白,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便给了学生一顿嘴巴,牙齿都打松落了。被打的孩子父亲乃是屠户,身量豪壮,膀大腰圆,立在地下似一尊铁塔,他对马夫子这种外头酸腐,内里猥琐的性子早不耐烦,正寻趁着将孩子弄回程夫子那儿去上课。这会子听得儿子被打,顿时火冒三丈,联通左邻右舍,拉了一批人杀上门来,将马夫子骂个狗血喷头,连带他昔年羞辱辛厨娘,如今又对人家痴心妄想的事情都嚷了出来。马夫子这人虽一无所长,读书人的臭脾气却十足十,又想要面子,又想要里子,此番却面子里子都掉了个底朝天,当即就嚷着不能活了,威胁不再开蒙,要找别的活计去做。瞧他这番模样,想必还未找到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