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钻地机的阴谋 第四章 呓树。职业人(第3/3页)
我想这属于负罪感。
直至某天,我正视着一个漩涡,白天的记忆正缓缓回放并剥离,忽然一段记忆从混沌中变得鲜明——最先出现是那个工作方块,隔板已消失,替代隔板位置的是粗长且互相缠绕的藤蔓,透过藤蔓细缝的可以窥见那个孩子正对着一根茁壮的植物细语,那是我无法窃听到的对话,然后突然间,植物叶梢顶端的花骨朵膨胀而爆裂,喷吐而出的花粉末始而悬浮,终缓缓聚为模糊的像,一朵自盛开而破败的雄花。孩子唇边浮现几乎不可见的微笑,转身,又取出一枚种子埋上砂土,浇水。转身的刹那,可以窥见他左臂绑着蓝色标签,记忆在最后的鲜明中蜕化浑浊。公司的创意与设计似无所不在。是的,我们无法割舍白昼劳作带来的建设性现实,正如无法拒绝正视生计本身,无法拒绝正视一座企业的阴暗面,这些便视作现实载体的一部分,只要这座世界仍存在可以为我所欣赏的人事,我便无法将之拒绝。
毕竟欣赏这座世界的行为本身,是需付之代价的。我们一同是栖身于泥沼里的半身人,托起一具具清美的莲。如此想来,我得以释怀。
二
深蓝夜。海冰漂浮于液体表层。冰冷的朗姆酒缓缓流淌入胃部,带来快意的刺激疼痛,只属于夜晚的自我意识开始复苏。我并不急于了解到此刻我置身何处,为何而来,因为我已然习惯于这般的周期性失忆。
壁炉火光煜煜。两名陌生人背靠我身后的沙发席地而坐,我听到玻璃杯轻碰的声响,以及一场密谈。
一人窃窃言语道:“只需刨开大地,便可窥得皇帝们的秘藏所在。”
另一人道,“可宫殿的根基已腐败,任何贸然掘进都会有害于它的稳固。”
“对秘史的好奇心绝非仅我们才怀有之,破坏禁令的试探早已发生。”
“土层之下的结构绝非寻常机械可钻破的,你可听闻到有任何成功的案例么。”
“没有。可是传闻已经有一个公司正在研发…”
然后我听到我所在的公司的名字,只是他们的声音越发低了。人群在我的身后来来往往,我的眼前,两人继续私语不止,话语浑浊而含糊,只有一个关键字豁然之间将白日的一段记忆割裂泄露,那是个厚重的密封袋,正被设计师小心翼翼打开。当他抽出数页文件,我窥见页首赫然印着一组工程名:钻地机 VII,以及办公桌之上设计师腕侧的深蓝标签。
钻地机。这一个名词的记忆如同在碗橱深处发现的遗忘已久的甜香面包,带着饥饿得到满足的瞬间觉醒感觉。紧接着,记忆再次回溯。那晚红月给夜行者们短暂的安歇,火杉叶片收缩为柱状,习惯了它们霸占人行道空间的我不由感觉萧瑟。远处偶尔传来魔芋花响亮的喷嚏声。街心喷水池,一名孩子蜷缩在铜塑像脚下,头发蜷曲湿透,颤抖着呓语道,“是活的,都是活的。”我蹲下身,搂住他的肩膀,他的肩头冰凉,瞳孔涣散,突然用力抓住我的手,“看到了。我看到了地底的斜坡,机器轰鸣,径直往下,金属变得比人更加软弱。”
我轻声询问他的名字,用力摇晃他的双肩,皆无济于事,他已语无伦次:“是活的,都是活的……”他的左臂同样绑着蓝色标签,想必已被公司注射了太多致幻剂。我坐下来陪伴了他很久,等待寻找他的亲人将他领回去。不知不觉,身边已落满了蛾子。蛾子被这座城市里的拜翼教徒奉为神的使者,它们的索取即是主的所需。而此刻,那些绒毛丛生腹部肥大的生物,已由天空的各个角落悉聚于此。我开始明白,不会有人来带他走,我也无法将他带走,他已成为蛾子复眼下的猎物。我无能为力。
我终留下他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