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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提到过,曾有位王公竭力往碟形世界的报道里注入了一点儿诚实,从此诗人和说书的人再也不许胡诌些什么“小溪与玫瑰色手指般的黎明”。假如他们想形容一张脸“能发动千军万马开战”,那就必须先出具关于其面积的有效证明。
因此,出于对这项传统的尊重,我们不会说灵思风和双花像冰蓝色的正弦曲线一般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或者说什么只听到有如巨兽獠牙相碰的轰响,再或者说他们的过往在眼前一闪而过(反正灵思风的过往已经不知闪现过多少回了,他对哪段情节比较无聊都一清二楚,还能趁机打打瞌睡),又或者说宇宙像一大团果冻似的朝他们压了下来。
我们采取的说法是绝对经过试验证明的。当时的噪音就像是一把木头尺子被一根升 C 调的音叉——用降 B 调的大概也可以——使劲敲了一下,紧接着又出现了一阵完全的静止。
这是因为他们完全没有动弹,而四周也完全是一片漆黑。
灵思风意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他看见了身前那些熟悉的痕迹。
他又掉进了八开书里头。不知道如果有人打开书会怎么样?他和双花看起来会不会像块调色板?
他想了想,大概不会。“八开书”同被锁在幽冥大学地窖里的那本书并不是一回事,那本书不过是真正的、多维的八开书的三维表现形式,而——
等等,他想。我可不会这么思考问题,谁在替我思考?
“灵思风。”声音好像废旧纸张的沙沙声。
“谁?在叫我吗?”
“当然是你,蠢驴。”
在灵思风那颗早已被压扁踏平的自尊心里,一丁点儿叛逆的火花再次放射出光芒。
“你们想没想起来宇宙是怎么发端的?”他恶毒地说,“是清喉咙,嗯?又或者是吸口气,还是挠挠头拼命想、呼之欲出可就是说不出来?”
另一个像易燃品一样干燥的声音嘶嘶地说:“你最好别忘了自己在哪儿。”按理说,要想在一个完全没有齿擦音的句子里嘶嘶地说话是绝不可能的,但那个声音做得倒挺不错。
“别忘了我自己在哪儿?别忘了我自己在哪儿?”灵思风大声嚷嚷道,“我当然没忘了自己在哪儿,我在一本该死的书里,跟一堆看不见的声音谈天说地,不然你们以为我干吗大喊大叫的?”
“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又带你来这儿。”一个声音在他耳朵边说道。
“不。”
“不?”
“他说什么?”另一个缺乏实体的声音问。
“他说不。”
“他真的说了不?”
“对。”
“喔。”
“为什么?”
“这种事老发生在我身上,从没停过。”灵思风说,“一开始,我正从世界边缘往下掉,然后我就到了一本书里;然后我又上了一块会飞的石头,然后我又看着死神学玩儿堰塘还是大坝什么的,我干吗还要东想西想的?”
“呃,我们觉得你可能想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想让任何人把我们念出来。”第一个声音显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丧失了主动权。
灵思风稍一迟疑。这个想法的确出现过,只是它当时跑得很快,还不住四下张望,生怕被谁干掉。
“人家干吗要念你们?”
“为了那颗星星,”咒语说,“那颗红色的星星。巫师们正在找你;然后他们就可以念出八大咒语来改变未来。他们以为碟形世界会撞上那颗星星。”
灵思风想了想,“会吗?”
“不完全是那么回事,不过——那是什么东西?”
灵思风往下一看,行李箱从黑暗中蹭了出来,盖子上还插着镰刀那长长的银刀刃。
“不过是行李箱而已。”他说。
“可我们并没有召唤它!”
“谁也没召唤过它。”灵思风说,“它自己想来就来,别管它。”
“喔。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那颗红色的星星什么的。”
“没错。这很重要,你必须——”
“喂!喂!有人吗?”
声音又小又细,是从双花脖子上的画画儿匣子里传出来的。
画画的小妖精打开门,斜眼瞅着灵思风。
“这是哪儿,老兄?”
“我也不清楚。”
“咱们还是死人?”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