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星期五俱乐部(第11/12页)

每当我们兄弟惹出什么麻烦事,父亲总会笑着说:“这是傻瓜的血脉使然。”当教授说出这句话,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真是奇妙。我对这位吃了父亲、理应憎恨的仇敌有股莫名的好感,从他毛茸茸的大手传来和父亲相同的气味。

教授频频打哈欠,揉着眼睛说:“唯爱哭鬼和瞌睡虫难敌也,我看弁天小姐是不会回来了,我们也该下去了。我好想念我的床啊。”

不过要下去可没那么简单,我们爬到途中正手足无措时,正巧发现一把长梯。总算顺利回到御幸町路。不过按理说,大街上不可能凭空生出梯子来,这未免凑巧得太可怕了,于是我朝大楼之间的暗处问道:“海星,是你吗?”

“快回家睡觉吧,傻瓜!”黑暗中海星回应,“可没有下次了。”

“谢谢。”

正当我试着探寻这位从未露面的前未婚妻所在的位置时,走在前头的教授转头唤道:

“喂,寺町路往这里走对吧?”

穿过悄静的寺町路,我在河原町与教授道别。他坐上出租车,要我有空一定要去研究室找他。他在大手提包里急急忙忙地翻找名片,但遍寻不着,最后好不容易从包底找到一张,已经皱得不像样。教授细心地摊平名片,恭敬地交给我,名片上写着“农学博士淀川长太郎”。

“再见了,后会有期。”

我站在河原町路,目送教授坐的出租车消失在夜晚的街道。

我走过四条大桥,在夜色中前往六道珍皇寺。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淀川教授与父亲的事。当父亲得知即将被妻子的救命恩人吃下肚时,不知是什么心情。我想,他应该不会很难过吧。或许这只是我的自我安慰吧。但淀川教授与父亲的对话场面,不知为何令我感到莫名怀念。

六道珍皇寺的古井一片漆黑。

二哥变身成青蛙,就此挥别狸猫一族,在此井底长居不出。我很久没和他见面了。今天发生了好多事,我很想见二哥一面。“喂——”我出声叫唤,但没有回音。我索性变身青蛙,跃进井中,在井底溅起一阵水花。黑暗中二哥“哇”地惊叫一声。

“哥,是我啦。”我从水里探出头来。

“搞什么,原来是矢三郎。你还活着啊,我担心死了。”

“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二哥点燃一根小蜡烛,井底登时明亮起来。角落有一座隆起的小土坡,上头还有个形似小人国神社的迷你建筑。一只小青蛙坐在旁边,朝水面上的我挥了挥手。我游向那座岛,爬上岸。

“你也打算离俗当一只青蛙吗?”二哥叹了口气,“要是两个儿子都当了青蛙,老妈一定会哭得很伤心。”

“我只是借宿一晚。”

“那就好。”

我与二哥并肩坐在水边,望着荡漾的井水。我娓娓道出今天的经历。

“真是热闹的一天啊。”二哥说,“我真佩服你。”

“哥。”

“什么事,矢三郎。”

“我不懂,为什么我不恨那位教授呢?或该说,我很喜欢他……弁天大人明明将父亲煮成火锅吃下肚,为什么我还迷恋她?”

“那是你傻瓜的血脉使然啊。”二哥笑道,“况且身为狸猫,有时难逃被吃的命运。人类吃狸猫并没有错。”

“哥,你真了不起。当真是了悟世事。”

“不,老实说,我只是不懂装懂。毕竟我只是只井底之蛙。”

“你又用这招来逃避。”

“才没有呢,我还差得远。”二哥潜入水中吹着泡泡,“我现在想起老爸,还会流泪呢。”

蓦地,我们察觉古井上方有人走近,二哥跳出水面熄去烛火。有人正静静地朝井里窥探。我靠向二哥。

“又有人来找你诉说烦恼了?”

“不,是弁天大人。”二哥说,“她总是不说话。”

我们在黑暗中并肩而坐,竖耳倾听弁天的呼吸声。不久,咸咸的水滴落入井中,沾湿了我的鼻尖。

“她总是独自一人在此哭泣,井水都被她弄咸了。”

两只青蛙从井底仰望圆形的天空。弁天不发一语,任凭咸咸的泪水淌落。

“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事感到悲伤吗?”我问,“难道真的是因为月色太美?”

二哥仰望不断飘落的泪水,说道:“小孩子哭,是没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