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阙(第13/22页)
“我且多揣摩一阵。”
诸师观赏片刻携伴离去,紫颜知长生近来跟随元阙学到很多,由他折腾,径自先去了。丹心盘问了几句,长生只说要学这面泥雕塑术,丹心看不出古怪,又说了一阵话,也回屋去了。
元阙讲解了片刻,见长生心不在焉,道:“说吧,想要什么?”长生不好意思地一笑,忸怩了几下,“我想学机关傀儡之技。”元阙皱眉,“学那个作甚?”长生遐想道:“给傀儡易容。”元阙一想就笑了,他的傀儡本已极似真人,若能有一张栩栩如生的真面,再配上文绣坊的各色衣饰,蘼香铺的撩人香气,岂非以假乱真!
“好,我给你看傀儡的图样。”元阙来了兴致,当下把一堆纸样捧给长生。
长生边看边问,元阙被丹心折磨久了,正想祸水东引,忙不迭解说起来。如此说了半晌,元阙心中一动,慢慢地将话题引到萤火身上,长生顺了口风,把三年来与萤火相处的点滴统统说了,只叹他不在场。
说到后来,长生红了眼圈,没了讨教傀儡的心思,丢下图纸,反复念叨萤火的好。一个人不在眼前,心里却从未放下,长生想,这大概就是家人了。
他与亲生父母分离多年,算不得亲近,可一旦想起遥遥有那么一对人,也觉得安定踏实。与萤火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了三年,经历各种劫难,情分竟比父母还重一些。
长生絮絮叨叨,说起紫颜为死尸易容,惹来照浪之事,虽然受了萤火牵累,少爷却把一切都扛下了。元阙青了脸,木声问了两句,恍惚听见“盈戈”两字,直如一声雷霆霹雳,世界崩塌。
他没想到千等万等,等来这样一个结局。这些年来辛苦努力,竟是枉然。元阙脑子里嗡嗡作响,听着长生絮叨的言语,如照浪劈在盈戈身上的呜咽刀一样,把残破的心割得四分五裂。心底里不断涌出的悲愤酸苦,激得他嘴中如嚼泥土,腥湿的苦意充斥全身。
天地尽灰。
他这些年出人头地,爹看不到了,他苦尽甜来,爹享不到了。他想于膝下承欢,共叙天伦,可是慈恩千重,天人永隔,再也回不去了。爹爹竟是早就去了,一次又一次败在照浪手中,容颜尽毁,连夙愿亦不能得偿,想来走时,死不瞑目。
莫大的悲哀像冰山,狠狠砸在元阙身上,他终于脚下一软,踉跄跌坐。长生惊觉他满脸泪水,手忙脚乱拉他起身,扶到一边坐下,“你怎么哭起来了,我不说了……”
元阙惨然抽动嘴角,“没事,你说,我只是想起心事。”长生哪敢再说,被他无声的泪水吓到,自怜身世,心下亦哀哀的,眼中泛起一片晶莹。
霜天雪日,清冷天气本就容易心思缠绵,如今勾起伤心,仿佛唇亡齿寒,两人俱是一场恸哭。彼此不问缘由,任凭咽声如诉,于漫漫虚空勾魂索魄,倾尽愁肠。
哭到抽泣打嗝,哀意略减,对望双目通红,皆有些讪讪。元阙平日极为淡定,这会儿叫长生看到本心,很不好意思,然而想到爹爹,难开笑口,僵了脸道:“我没事了。”
长生看了他半晌,道:“你比我小上好几岁呢,哭也不是什么坏事,把郁结排遣了便好。”元阙默默地想,这是永远无法消散的遗憾,他竟是永远孤单一个人了。
元阙说了几句,长生见他安好,话多了起来。元阙慢慢转回话题,问道:“我听你所说,盈戈倒是个义士,不知最后有没有入土为安?”长生叹气道:“少爷用一张面皮,换来三具尸首,那位义士与萤火有旧,自是妥善归葬了。萤火每年去拜祭,他是个念旧的人。”
元阙稍稍心安,想着寻吉日祭奠一回,爹爹地下有知,当会安然。
两人说着说着,长生讲到今次入北荒,见着照浪的事。他知照浪是萤火仇人,不禁添了担心,把照浪近来所为说了:“这人手眼通天,捞了于夏国的爵位,又说动雪山盗与玉翎王为难,真不知道以后还会生出什么事来!”
元阙始终攥紧了手,闻言心中一动,淡淡说了句:“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人不会有好下场。”长生撅嘴道:“可不是,他还欠着少爷一条命。要是他再蹦跶,萤火肯定饶不了他。”
一腔悲愤渐被血色的仇恨掩埋,元阙红着眼按耐心情,把无穷的恨意当做砖石,堆叠起院墙城府。长生没察觉不妥,为安抚元阙又说了一阵子话,见他看似无恙了,才回居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