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7页)
莱拉没说话,耸了耸肩膀。“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我只归属于这里,但你不一样。”她见摩亘张嘴要说话,又添了一句,“你确实有另一个名字、另一种身份。你是佩星者。”
“我宁可在赫尔当个养猪人。”摩亘声音尖厉,他疲倦地仰靠着头,一只手揉着肩膀。这时天空下起一阵稀稀落落的雨,大君庭院里的草木让雨淋得低下了头。他闭上眼,突然闻到秋雨落在赫德四分之三土地上的气味,听见新鲜木柴落在火上,火焰烧得噼啪作响。火焰的种种声音纠缠在一起,逐渐变得熟悉:他听见翠斯丹和埃里亚在艾克伦的火炉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斗嘴,伴着屋外的雨声和一旁瘦巴巴又满身蜘蛛网的豕那·拿脱的鼾声。他不甚专心地听着他们的吵嘴声与火焰的轻柔细语交织,直到这些声音逐渐消逝,他得很努力才听得见。最后声音完全消失,他睁开眼,只看见赫伦的阴霾冷雨。
岱思坐在他对面,一面与大君轻声说话,一面拆下竖琴上的断弦。摩亘直起身,两人都回过头来。蔼珥的长发没有绑起,披散在疲倦的脸庞边。她说:“我叫莱拉去睡了。我在这屋里每个角落都派了卫兵守卫,但要怀疑地面的雾气或雨中爬进来的蜘蛛是很困难的事。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然后他将目光落在岱思的竖琴上,低声说,“我想起来了,我攻击那名易形者时听见琴弦断掉的声音。原来我手里拿的是你的竖琴。”
“只断了五根弦。”岱思说,“能从柯芮格手里救你一命,五根琴弦只是很小的代价。蔼珥给了我提伦涅岱思琴上的弦来修。”他放下竖琴。
“柯芮格。”摩亘倒抽一口气,大君也惊讶地望着岱思,“岱思,你怎么知道那名易形者的名字?”
“很多年前我跟他一起弹过琴,远在我为至尊效力之前。”
“在哪里?”大君问。
“当时我独自骑马从以西格沿着北方海岸一路下来,那些偏远的地方既不属于以西格,也不属于欧斯特兰。有天晚上我在海滩上扎营,坐在火堆旁弹琴弹到很晚……然后黑暗中传来响应的琴声,美丽、野性、完美无瑕。他走进火光范围内,全身闪着潮光,竖琴是用贝壳、兽骨和珍珠母做的。他要求我弹曲子给他听,我为他弹琴,一如为之前服侍的那些君王,不敢稍有懈怠。他也弹奏曲子给我听。他一直待到破晓时,北地火红的阳光照遍大海之际。他所弹的曲子深深烙印在我心里,此后许多天还仿佛萦绕在耳边。他像雾一般消融在海边的晨雾中,但消失前,他告诉我他的名字,也问了我的名字。我告诉他,他笑了。”
“昨晚他也笑过我。”摩亘低声说。
“照你所说的,他也为你弹过琴。”
“他弹的是我的死,赫德的死。”摩亘的视线从火堆中抬起,“是什么样的力量能做到这一点?那是真实,还是幻象?”
“这重要吗?”
摩亘摇摇头:“不重要。他的琴艺非常高超……至尊知不知道他是谁?”
“至尊什么也没对我说,只叫我尽快跟你一起离开赫伦。”
摩亘沉默不语,略显吃力地站起,走到窗边。透过闪着水光的空气,他仿佛能像大君一样用千里眼看见凯司纳广袤湿润的平原,看见商船在那里扬帆,准备开往安恩、以西格、赫德。他轻声说:“岱思,明天如果我有体力骑马,我要往东走,到商港呼勒里搭船回家。我应该会没事,因为没人猜得到我要去那里。但就算他们又在海上找到我,我也宁愿以国土统治者的身份死去,而不是被迫接受一种我不能了解也不能控制的人生,变成一个没有名字、没有身份的人回到家乡。”
无人回话,只有冷漠的雨用力扑打窗子。雨声渐歇,摩亘听见竖琴手起身,感觉一只手按在肩上,转过他的身子。他以沉默迎视那暗沉冷静的眼神。岱思轻声说:“让你烦恼的不只是你杀死柯芮格这件事。你愿意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不。”
“要不要我陪你回赫德?”
“不用了,没理由要你再冒一次生命危险。”
“你如何让你回家这件事,跟你在凯司纳视为真理的原则不发生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