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壹夜】青行灯(第8/13页)

虽然我曾认为凭着电话这种东西,根本不可能沟通意志,但……

我是从何时开始不再这么想的?

我想起中禅寺的话。话语这玩意儿能够传达什么?从话语能了解到什么?

我从车窗眺望远处的山脉。

信州——其他地方的人常说这里是深山荒芜之地,但我不这么想。

信州确实多山,而且每一座山的山势皆十分险峻,但我没有在山中生活的感觉。因为对我来说,山就像监狱的高墙。

我出生在筑摩野。

由盆地与峡谷构成的土地夏热冬冷,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山,幼时的我深信那些山绝对无法翻越。或许是这个缘故,故乡总给我牢狱的感觉。

不过应该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感觉。

因此……初次看到诹访湖时,我感到豁然开朗。

很奇妙的感想。

初次见到诹访湖,是几岁时的事?

我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只清楚记得当时的感想。

我一定是感觉被解放了。目睹有着大片湖水的美丽湖泊,我肯定有了一种宛如被禁锢于山中的囚犯获得释放的错觉。

明明诹访湖就在不远处。

但即使毗邻,我也难得过去一趟。没有事情好去。和现在不同,以前的人是不会出门游山玩水的。所以别人如何我不清楚——不,我想应该只有我一个——对我而言,诹访湖是伸手可及,却又宛如圣地的场所。

从此以后,即使长大成人,诹访湖依旧会给我一种解放感。是初次看到的强烈印象留存下来了吧。

但是,这样的记忆是只属于我的。

就像中禅寺说的,会从诹访湖这一符号得到这种兴致——能得到这种兴致的一定只有我吧。

不过话说回来,若说诹访湖对我是个特别的地方……又觉得似乎不太对。

不,没什么特别的。

我并不觉得诹访湖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我也几乎没有在诹访湖做过什么、发生了什么事的具体记忆。也不是因为去了诹访湖,而有了什么改变,或是有什么开始。那里就和其他众多地方一样,只是一个地方。

原来如此,记忆是无法记录的。

如果变换成语言,一切都会变成故事。

只是打开汽车车门,就已经感觉到寒意了。在文件里填数字、盖印章;盖印章、填数字当中,季节已然变迁。当然,从日历上我知道季节变了,但这时我才头一次切身感受到季节。

目的地的地势颇高,确实能将大湖一览无遗。

我依然感到获得解放。

然后不知何故,在心中一隅、脑中一角,我想起了不应该存在的手足……那应该是妹妹。

胤笃先生的别墅比想象中更简朴。

那是一栋融合了日本与西洋风格的摩登建筑,并不新颖。刚落成时应该十分光鲜抢眼,但如今反而显得朴素。

胤笃先生看起来比上回见面时更衰老了。或许瘦了一些。

我花了半天详细报告。老人寡言,专注聆听。我大致说明完毕,准备告辞时,他挽留了我。

胤笃先生说:“我会安排回程交通,你一个人留下,我有事和你说,你住上一晚再走。”确实,我在奉赞会解散后,将恢复在有德商事的职位,与只有合同关系的税务师及律师处境不同。

依您的嘱咐——我回答。

我请两人帮忙联络办公室和自家后,请他们回去了。

我们聊了一阵子公事。

晚饭之后是酒宴。

说是酒宴,也只有我和老人两个人。女佣已经下班回去,只留了一位住在宅子里帮忙的厨娘。

平田,平田老弟——胤笃先生叫我。连叫两次名字,是老人的习惯。

“你……工作几年啦?”

“调到奉赞会已经六年了。我进入有德商事奉职,是昭和十年 [4]的事。但中间曾经出征,所以有两年的空白。”

“那么已经十八年啦?你几岁啦?”

“四十一。”

“是我的一半。”

老人深深地坐在藤椅中。

“我是明治六年 [5]出生的。出生时是华族,但三岁时被送去当养子,所以没资格当华族了。”

也不是当华族就怎么样啦——老人脸颊上的皱纹变得更深了。

“我的生父……就是他写下之前你拿给我的、放在那边的古文书。”

老人指着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