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One 水、血,以及浓稠之物 ⅩⅩⅨ 去年 布赖顿公共区(第2/3页)
“你要走了?就这样走了?”希德妮坐在床上问道。塞雷娜站在门口,一身日常便装,手拿一个盒子。
“我想回去上学。我讨厌医院,希德,”她说,“你知道的。”
希德妮当然知道。她也讨厌医院。“可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这样让你走了?”
“看来是的。”
“那你叫他们也放我走。”
塞雷娜走到病床边,抚摸着希德妮的头发。“你要多留一阵子。”
希德妮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泪水滑过脸颊,原本想要吵闹的劲头顿时没影了。塞雷娜替她擦掉泪水,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希德妮想起沉在湖底的时候,她是多么渴望姐姐回来。
“你还记得吗,”她问姐姐,“你在湖水里想的是什么?冰块裂开的时候呢?”
塞雷娜微微蹙眉:“你是问,除了‘该死的,好冷啊’之外,我还想了什么?”希德妮差点笑出声来。塞雷娜没有笑,她伸手抚摸希德妮的脸蛋。“我只记得自己在想:不,不要,不要这样。”她把盒子放到边桌上,“生日快乐,希德。”
塞雷娜说完就走了。希德妮还不能走。她要求出院,遭到了拒绝。她费尽唇舌,好说歹说,担保自己的身体已经复原,对方依然不听。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不希望独自在这种地方度过。她不想就这样过生日。然而他们还是不答应。
父母上班去了。他们不走不行。
一周,他们向她保证。一周后就出院。
希德妮别无选择,只能作罢。
希德妮讨厌医院的夜晚。
整层楼静悄悄的,死一般的沉寂。每到这种时候,巨大的恐慌就向她袭来,她害怕自己永远无法离开这里,再也不能回家。她会被遗忘在医院里,和这儿的人一样,穿着灰白的衣裤,与病号、护士和白墙混为一体。对于外面的家人来说,她是一段流失的记忆,是洗到褪色的小花衣。塞雷娜似乎知道她需要什么,希德妮床边的盒子里有一条紫色的围巾,比小衣箱里所有的衣物都鲜亮。
那一抹紫色成了她的救星,尽管感觉不到寒冷(好吧,根据医生们的判断,她应该很冷才对,但她不觉得),希德妮还是把围巾绕在颈上,出门了。她在医院的侧楼里徘徊,护士们一看到她就避开望向别处,令她颇为受用。他们看到了她,却不阻止,希德妮觉得自己像塞雷娜,连海水都为之让路。她在这一层来回走了三趟,然后顺着楼梯又上了一层。这一层楼的墙面是米黄色。变化极其细微,旁人根本注意不到,但希德妮瞪着她所在楼层的墙面看了太久,即便放到一万种色彩、两百种深浅不一的白色之中,她也能挑出那种涂料的颜色。
这一层楼的病人,病情严重许多。希德妮早就闻出来了,随后又听到剧烈的咳嗽声,看到覆盖大毯子的轮床被推出病房。这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里,有人正在大喊大叫,护士闻声驻足,把轮床停在走廊上,急匆匆地进了房间。希德妮跟了上去,想看看是什么情况。
走廊尽头的病房里有个男人,情绪不大好,不知是什么原因。希德妮站在走廊上,想要往里面看一眼,但病房里拉了一条帘布,正好遮住大喊大叫的男人,轮床也挡了她的路。她只好俯身去瞧,结果刚一碰到轮床,突然打了个冷战。
她接触的毯子显然是用来遮盖什么东西的。其实是一具尸体。希德妮碰到的同时,尸体动了一下。希德妮吓得往后一跳,赶紧捂住嘴,差点叫出声。她靠在米黄色的墙面上,望向病房里的护士,又看了看轮床上毯子底下的尸体。尸体又动了。希德妮的双手绞住了紫色围巾。她再次体会到全身冻僵的感觉,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冰水,是恐惧。
“你来这儿干什么?”问话的护士穿着令人不敢恭维的黄绿色制服。希德妮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伸手一指。护士抓住她的手腕,带她往回走。
“不,”希德还是开口了,“你看。”
护士叹口气,回头瞟了一眼毯子,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抽动。
护士尖叫起来。
医院给希德妮安排了心理治疗。
据医生们说,这是为了治疗她看见尸体后所遭受的精神创伤(其实她并没有真正看到),希德妮本想抗拒,但因为上次的擅自行动,院方关了她的禁闭,况且也没什么事情打发时间,便索性接受了。不过,希德妮还是忍住了,没有提起她碰过尸体在先、死尸复活在后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