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前(第7/22页)

有个问题可以帮你更好地理解人类事务,那就是历史上大多数的辉煌胜利和恐怖灾难,都不是因为人们本性善良或者本性邪恶,而是因为人们本性是人。

敲门声响起。玛丽修女把门打开。

“已经结束了吗?”扬先生问,“我是父亲。丈夫。管它呢。都是。”

玛丽修女本以为美国文化专员看起来应该类似电视剧《豪门恩怨》里的布莱克·卡林顿或者J.R.伊文。扬先生跟她在电视里见过的美国佬完全不同,勉强可以说有点像那个高水平凶杀悬疑剧里的年长治安官吧(就是由老太太做侦探的戏,没有追车场面,除非都开得特别特别慢[8])。他有点令人失望。而且玛丽修女不太喜欢他的开襟羊毛衫。

玛丽修女把失望吞下肚。“哦哦,对。”她说,“恭喜您。您夫人睡着了,可怜的小人儿。”

扬先生往她身后看去。“双胞胎?”他说着伸手去拿烟斗,中途停了一下,最终还是拿了出来,“双胞胎?怎么没人跟我说过双胞胎的事?”

“哦,不。”玛丽修女忙说,“这是您的孩子。另一个是……嗯……别人的。我只是在格蕾丝修女回来前照顾他。不。”她指着神之大敌、诸王的毁灭者、无底深渊的天使、被称作龙的野兽、此界的王子、谎言之父、撒旦之种和黑暗之君,重申道,“这绝对是你的孩子。从他的脑瓜顶到小蹄子尖——这他倒是没有。”修女慌忙加上最后这句。

扬先生低头看去。

“啊,是的。”他含含糊糊地说,“他长得比较像我们家人。所有零件都,呃,齐全无误吗?”

“哦,是啊。”玛丽修女说,“他是个特别正常的孩子。特别特别正常。”

两人看着熟睡的婴儿,一时无语。

“您倒没什么口音。”玛丽修女说,“已经在这儿住很久了吗?”

“大概十年了。”扬先生略显迷茫地说,“工作地点变了,您知道,我也只能跟着搬。”

“我一直觉得,这肯定是项特别刺激的工作。”玛丽修女说。扬先生露出感激的神情。不是所有人都懂得欣赏成本会计师这一行的惊险刺激。

“我想您原来住的地方肯定跟这儿截然不同。”玛丽修女继续说。

“我想是吧。”扬先生说。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印象中,中南部城市卢顿跟塔德菲尔德相差无几。在你家和火车站间竖着相同的篱笆。城里住着相同的人。

“比方说,高大的建筑。”玛丽修女几近绝望地说。

扬先生盯着修女。他印象中也就“联邦及莱斯特银行办公楼”还算比较高。

“我想你们肯定参加露天派对吧。”修女说。

啊。扬先生总算是踩在实地上了。迪尔德丽特别喜欢这玩意儿。

“经常。”他深有感触地说,“你知道,迪尔德丽给他们做果酱。而我多半要帮忙处理那些白象[9]。”

玛丽修女从没想过女王的白金汉宫社交圈中还会有这些东西,不过这种厚皮动物倒也挺合适的。

“我想它们是贡品吧。”她说,“我读过一些书,似乎外国权贵就会送她类似的东西。”

“抱歉,您说什么?”

“你知道,我是皇室家族的忠实拥趸。”

“哦,我也是。”扬先生说。他感激不尽地跳上这块崭新的浮冰,算是暂时从令人困惑的意识河流中解脱出来。是的,谁都知道点皇室家族的话题。当然,是指那些努力干好本职工作的正经皇室成员,比方说向民众挥手致意或者主持桥梁竣工仪式。可不是整晚狂歌纵酒跳迪斯科,然后冲着paparazzi吐口水的那些。(也许我们在这儿得提一句,扬先生始终以为paparazzi是某种意大利地摊,而不是狗仔队。)

“太好了。”玛丽修女说,“我还以为你们对英国皇室评价不高呢,不是有过革命什么的嘛,还把茶具都倾倒进河里。”

修会信条鼓励修女们每时每刻都要把心中所想唠叨出来,所以玛丽修女继续喋喋不休。但扬先生已经不行了,而且他现在累得操不起这份闲心。宗教生活可能会让人变得有点古怪。他希望扬夫人赶快醒来。玛丽修女叽叽喳喳的声音中,突然有个词扣动了他希望的心弦。

“我是否有可能喝上一杯茶,如果可能的话?”他冒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