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非人(第3/4页)

车中人道:“龙不能入海,倒真是世间最痛苦的惩罚。时候不早了,朕该回骊山了,有缘再会。”

白姬笑道:“有缘再会。”

仪仗起步,马车起驾,骊山来的帝王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朱雀大街上。

白姬收回目光,对犹自呆立的元曜道:“走吧,你还在看什么?”

元曜回过头,“白姬,他、他……骊山,徐福,不死药……他不会是那位陛下吧?秦……”

“嘘!”白姬将食指置于唇上,笑道:“他已非人,非人禁止言名,这是这个世界的规矩。”

元曜有些激动,他虽然是一个读书人,却一向佩服秦皇汉武的雄才伟略。

“他……陛下,也会来缥缈阁吗?”

白姬笑道:“有缘者,都会来缥缈阁。”

元曜跟着白姬走到丰安坊时,已经圆月西沉了。虽然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元曜一点也不觉得累。丰安坊十分僻静,与百鬼夜行的朱雀大街仿佛两个世界。

武恒爻的别院坐落在丰安坊。一年之中,武恒爻几乎很少住在位于永兴坊的官邸,而是住在这安静僻幽的别院中。

借着月光望去,元曜看见一座荒草丛生的宅院。

宅院占地很大,但院墙上,大门上朱漆剥落,杂草蔓生。与其说是富贵人家的别院,倒更像是一座废弃的寺院。

元曜敲了敲门上的铜环,久久无人来应。要么,是家仆早已经睡死,要么就是没有家仆。

元曜为难地望向白姬:“没有人来应门,怎么办?”

白姬沉思了一会儿,道:“唔,爬墙吧。”

踏着石墙上凹凸不平的地方,元曜颤颤巍巍地攀上了墙头,骑坐在墙檐上。虽然院墙不到三米高,但是对于手无缚鸡之力,且饱读圣贤之书的小书生来说,可以算是一件摧残身心的苦差事。

元曜拉着苦瓜脸,对提着青灯站在院墙下的白衣女子道:“白姬,这,这不妥吧?要是被人看见了,当做是贼,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唉,轩之,你都已经坐在墙上了。横竖都洗不清了,还是赶快跳下去吧。”

小书生想拉一个共犯,“白姬,你不上来吗?”

白姬含糊地道:“你先下去,我就能进去了。”

小书生“哦”了一声,咬着牙壮了一会儿胆子,还是不敢往下跳。白姬在下面等得有些不耐烦。忽然,一阵疾风吹来,小书生如同墙头草,一下子被吹翻了下去。

“咚!”元曜跌落墙头,摔在地上。

幸而墙下是草地,杂草柔软,小书生不曾受伤。

小书生揉着大腿站起来,疼得直叫唤:“哎呦呦,好好的,怎么起风了?摔死小生了!”

元曜巴巴地抬头望墙,等着白姬翻墙进来。

等了好一会儿,墙头没有任何动静,大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

“轩之,开门。”

“你先下去,我就能进去了。”元曜一瘸一拐地打开门,看着白姬提着青灯优雅地走进来时,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别院中碧草萋萋,杂花生树,连光滑的石径都几乎被疯长的花草湮没。白姬和元曜沿着小径,走向别院深处亮着灯火的厢房。

元曜好奇地问道:“这里看上去好荒凉,似乎连一个仆人都没有。武将军身为朝廷重臣,真的住在这里?”

白姬淡淡地道:“坊间传言,意娘死后,武恒爻总是当她还活着,每天对着虚空说话,与虚空对坐饮食,与虚空抚琴联诗,赏花品茗,仿佛意娘还活着一样。同僚们因为他的痴异举动,纷纷讥笑他,疏远他。仆人们觉得害怕,也都逃离了官邸。连武后也认为他得了邪症,心生怜悯。也许,武将军就是喜欢这里的幽静,才住在这里。只有住在这远离尘嚣的别院,不受世人指点,他才能和亡妻安静地在一起吧。”

“可是,这里也太荒凉了。这些树木花草,怎么也得找几个园丁来修剪一下吧?”

“轩之,你不觉得这种荒凉也未尝不是一种生机勃勃吗?被归置得很好的庭院,反而失去了生机。”

“这里哪有什么生机?连一个仆人也没有啊?”

“青草,绿苔,浮萍,藤萝,芭蕉,绣球花,芍药,夜虫,游鱼,栖鸟,野狐……这些不都是生机吗?嘘,轩之,你听,夜风中有很多声音在细语呢喃,人们如果能够听懂它们的对话,就可以知道今年是不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也可以知道别处正在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