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第2章(第3/8页)

何肃却笑了,低声问:“你是在恨我当日对敬安王府下手?不错,你我一同长大,敬安王爷如同我长辈一般,为了护这王权,我当日确实太狠。”

何侠道:“不必说,我明白的。”

“你明白?”

“不错,我明白。”何侠仰头,又喝一杯。

苦酒,一杯连一杯的,都是苦酒。

何肃毁了敬安王府。

而他,光明磊落的小敬安王,在北漠使毒杀计毁了心爱的侍女娉婷,在云常王宫中,泪流满脸地听着耀天死去,那是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怎会不明白?

夕阳黯淡,残照当楼。

何侠举杯,与毁了他敬安王府的仇人对饮,杯杯苦涩。

四周让他心痛得几乎发狂的颓垣败瓦,全是此人所赐,他却在这神圣的旧地,摆宴与之对饮。

因为,他实在再找不出谁,可以和他一同喝这苦涩的酒,分享敬安王府这一片荒芜。

还有谁?

爹娘呢?娉婷呢?

他那将举国兵权交付于他的娇妻耀天,又在哪里?

时间不忍停留,叹息而去,暮霭沉沉,悄悄掩上,侍卫们无声无息,在四周添上烛火。

两人默默对饮,王后轮番斟酒。

何肃一直不曾看向王后,毫无表情地举杯饮个痛快,抬头看看天色,月已中天。

他狠了狠心,将空空的酒杯往案几上一覆,慨然道:“时辰已到,不管是毒酒还是刀枪,尽管来吧。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甘愿自尽,就保我妻儿平安。”

匡当一声,银制的酒壶掉在地砖上,泄了一地酒香。

归乐王后凝在当场,半晌悲哭道:“大王!大王你……你……”扑在何肃脚下,死死咬着发紫的唇,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道投降献玺就可逃出性命,怎料夫君是用自己的性命与何侠交换。

昨夜之前,她还觉得夫妻已形同陌路,但此刻,心窝却仿彿被锤子捣碎了似的,痛不欲生。

何侠看着归乐王后俯在何肃脚下恸哭,脸上掠过一丝朦胧的感伤,片刻后,表情却变得冷峻:“这女人夺权乱政,为祸归乐,令你丧失一切,你居然还要护她,这等可笑的妇人之仁,真不像你的所为。”

何肃听了,低头看着伤心痛哭的妻子,眉目里透出一点点暖意,低声道:“我原本为了乐震造反的事,心里极恨她,软禁她后,三番两次,差点颁了王令命她自尽。在云常驸马的招降信到达前,我甚至还想着,是否要在我死前,先杀了她。”

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在对何侠答话,又似在自言自语:“招降信中言明,只要我愿意献国后自尽,会保全我王族中两人性命。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绍儿,我自尽又有什么不可?但第二个想要保全的人,我左思右想,到了最后,真想用命来护住的,竟然还是她……”

“大王!”王后凄然仰头叫了一声,哽咽道:“臣妾该死,臣妾罪该万死啊!”

“你不能死,绍儿已失了父亲,怎能再失去母亲?”何肃惨然一笑,他自从登基后,身边美人众多,又搁心于王权,对王后日益冷淡,现在死别就在眼前,才觉这女人在身边伴了这么久的日子,原是真正的心有不舍,柔声道:“成亲当日,我答应过你要一生一世爱护你。此誓言这些年都忘记了,直到今天,不知为何又忽然想了起来。王后别哭,我只是实践自己的承诺而已。”

何侠站在一边,冷冷瞅着。

他携恨而来,讨伐归乐,一路上云常军望风披靡,战无不胜,直到今日兵临城下,不费吹灰,迫得何肃献玺自尽,原想着吐气扬眉,心头不知何等畅快。

不料胜利并非万灵仙丹,得到归乐不但没有治愈他的心病,入得城来,敬安王府满目荒芜更让他彷徨若失。

看着何肃向妻子柔声道别,归乐王后痛不欲生,何侠无声站在一旁,回望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入目处,是旧日家园的一片废墟,空空点缀绫罗绸缎,寂寞随风不散。

一股被世人遗弃背叛的恨意,如火山爆发般,轰然涌上心头。

“大王也不是非死不可。念在你我年少时的交情,本驸马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何侠冷冷笑道:“归乐王族三人,只要一人甘愿自尽,便让你们任意保全两个,包括大王自己本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