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你是我的一滴汗(第8/19页)

观察病房很大,里面早就有好几个已经堕完胎的女人和她们的家属待在那里,没遮没掩,彼此都能看见。每推进来一个新人,整个屋子里的人都会盯着看,但没有任何人说话,表情冷漠复杂。我把小伊从担架床上抱起来,放在病床上,回身只看见担架床的床单上是一大片鲜血,非常大的一片,刺眼得很。我只感觉自己心上被狠狠扎了一刀,又痛又怕。我凑近小伊的脸,她还是深度昏迷,甚至翻出了一些眼白。我把她面前的头发都捋到旁边,深深地吻了她的额头,“老婆……小伊……小伊……”

小伊没有任何反应,脸上毫无血色,呼吸又轻又浅。巡查的护士走过来看了看,“出来多久了?”

“十多分钟了。”

“没反应?”

“嗯!”

“你这么喊不行,你要喊她的名字,再喊不醒就拍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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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依伊!

柯依伊!

柯依伊!

柯依伊!

我这辈子只有这一次,连续呼喊过一个人的名字,喊了20分钟。

我喊的每一声都注视着你,而你的眼睛死死闭着,毫无反应,好像对我无比厌恶,理都不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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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小伊自己都不知道。

我没对她说,老二更不会,张倩和她虽然住在同一个寝室,但她俩也从不聊这件事,知道这件事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一种默契,就是让这件事彻底过去。

很长一段时间,小伊的身体都很不好,尤其是她不得不去参加体育课,以及期末体育考试。我想尽办法给小伊补身体,比如隔三岔五就会买一只乌鸡,丢在电饭锅里,再放上枣子桂圆什么的,一炖就是一下午,等给小伊喝的时候,只有浓稠无比的鸡汤,几乎就见不到肉了。小伊很喜欢喝这样的鸡汤,因为她觉得这是我为她发明的。在手术之后的一两个月里,她对我依恋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她只觉得我体贴温柔,又有责任心。而我做这一切的目的,除了对小伊的感情之外,更多的是在弥补我的愧疚。我开始时不时做噩梦,想一些有的没的问题。比如,我甚至在想,如果我和小伊最后没有走到一起会怎么样?

小伊可没时间想这些,她一边休养身体,一边准备研究生考试。这个学期,我们就这么各怀心事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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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根本就不能叫一个“学期”。

学校几乎没有安排什么课,即使有课,也几乎没有什么人去上,实习的实习,找工作的找工作。因为实在是没钱了,我和小伊这个学期没有租房子,都各自住回了寝室,就像一个轮回一样,我在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又回到了大一第一个学期的状态。只不过,我对大学的生活再没有一丁点儿期待,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宿舍区,我最常做的事情是叼着烟卷对着外面发呆,看那些大一大二大三的学生们,看他们背着书包,看他们牵着小手,看他们推推搡搡拥挤着,看他们嬉笑,看他们打闹,看他们买水果、租书、打开水、排队洗澡,看他们在四年分之一的某个日子里激情燃烧,而我仿佛就是个局外人,把自己完全抽离出来,和他们格格不入,独自消磨着人生最后半年随意逛荡的岁月。

我每个礼拜去三天电视台,其实从上个学期末开始,我已经不用再去看什么读者来信了,每天徐柯会安排我写一些主持人口播词,写完了交给他看,不外乎是一些流行歌曲的背景介绍,只要耍耍贫嘴,其实并不难写。徐柯对我的稿子很满意,通常简单改改就可以录了,于是他开始给我分配更多更重要的稿子去写,也渐渐开始教我一些做编导应该会的技术知识,用他的话说,“方鹏已经可以当编导用了”。这句话带来的转变就是,王萍姐也越来越留意我,在我独立完成了一场歌友会台本的初稿之后,她甚至跟我谈到了毕业后工作的事情。

“方鹏,你毕业以后,愿不愿意留在台里工作?”

这件事在外行人看来毫无可能,毕竟电视编导还是份相当体面的工作,何况是在风头正劲的湖南台。一个外专业的学生,只是在节目组实习了半年,怎么可能说留就留下了。可其实在芒果台迅速扩张的那几年里,这并不算新鲜事。本来做综艺节目门槛就低,只要脑子活络,中专生未必比研究生做得差,甚至经常是好出几十倍。何况,电视台的聘用机制分许多档次,最好的是有编制,差一点儿是没有编制但是和总台签合同的,叫台聘,再差一点儿是和频道签合同的,叫频道聘,再次一点儿是和节目组签合同的,叫组聘,最次的是临时工,压根儿没合同。一个档次一重天,收入待遇差别大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