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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请你保佑我(第4/18页)

接着他说:“我也没有办法,孩子。因为只有我才能创造一个世界,可是你不能。你没有办法选择,你只能待在我的作品里面。”

我说:“是因为你是个大人,可我只是一个小孩儿吗?”

他说:“不是,就算你变成了大人,也做不到这件事情。”

我说:“那我该怎么办?”

他说:“这没什么,等你长大以后,你就习惯这件事情了。你会觉得这件事情就像天是蓝色的、太阳是红色的一样自然。”

我摇头:“太阳不是红色的。太阳是白色的。”

他点点头:“那好吧。”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问他:“太阳到了晚上就变成月亮了,你说是不是呀?”

他再一次温暖地笑了,他对我说:“是的。”

在送我回幼儿园的路上,上帝给我买了一支四角钱的奶油雪糕。我很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接受,我跟他说我妈妈从来都不准我吃雪糕,因为她说雪糕很脏。然后上帝就非常诚恳地说:“不要紧,回头我去惩罚她。”

我立刻对他肝胆相照了,我说:“我过四岁生日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吃蛋糕。”

他说:“我就不去了,我很忙。不过你记住,我有礼物给你。”

然后他推着自行车走到夕阳里面去了,半路上转过身来跟我挥手,挥了很多次,很多次。夕阳里面是他的轮廓,是他清晰地挥手的样子。可是大人们都兴奋地说,那天有日食。

后来我收到了上帝给我的生日礼物,我的弟弟。

4

我的弟弟不是人,是一只玩具小熊。二十年来,他是我最亲的弟弟。我发誓要尽我全部的力量来保护他,因为我和他之间,血浓于水。虽然他的身体里没有血,只有棉花——但是这只是细节,可以忽略。

当然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理解这件事。小的时候他们管这叫孩子气,长大了以后他们也不知道这叫什么了。二十一岁那年,我的弟弟已经很陈旧了,身上很多地方的毛都已经脱掉。一只耳朵已经被缝过很多次,并且依然摇摇欲坠。但是在我心里,他仍旧是那个四岁那年娇嫩欲滴的弟弟。我当时的男朋友跟我开玩笑说:“如果你不做晚饭的话我就蘸着蛋黄酱吃掉你的这只小熊。”于是我勃然变色。我恶狠狠地告诉他:“你敢碰他一下我就杀掉你。”

接下来发生的,当然是一场战争。其实我能够理解他,因为一只玩具熊受到性命的威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当然是难以接受的。最后他很冷静地对我说:“你是一个冷血动物。”

我无辜的弟弟呆呆地坐在小床上,他不能理解因为他而起的这场纠纷。我把小小的他抱起来,贴在脸上。弟弟,有你冷血的姐姐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冷血动物。从小到大,不只一个人这么说我。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是真的以为他们都是对的。

因为我很少被什么东西感动。年龄越大,可以感动我的东西就越来越少。我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什么地方。也不是单纯的感动吧,我不知道该怎么概括。你也许没法想象,在十四岁以前,我并不认为我真正见过一个“美女”。我身边当然出现过漂亮的女孩子或者女人,但是当别人说起什么人是个“美女”的时候,我最直接的反应往往是略带嘲讽地微微一笑。因为“美女”这个词,首先让我想起来的是两个非常美丽的词汇,“沉鱼落雁”还有“闭月羞花”。我想人世间一定真实存在着这样的风景,一定存在着那样的女子,就像是从两个极尽夸张的形容词里面走下来。但是这样的奇迹,一定不可能是那么容易就能碰到的。所以,美女,这样一个词语,为什么要乱用?

我当然是犯了一个很愚蠢的错误。可是,这又是奇迹惹的祸。我总是在等待奇迹,等待生活里出现一个可以和文字的幻觉吻合的场景,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只有奇迹才能让我激动,才能让我毫不吝惜地对这个世界发生深刻的情感。一个人在跟集体相处的过程中,总会碰到一些大家心照不宣地发泄共同的感情的时刻。比方说,电影院里大家对着一部滥情片子淌眼泪;毕业典礼上每个人都忘情地拥抱每个人就好像他们真的要生离死别。诸如此类的时候,我总是缺席的。我在角落里看着眼前上演的这些如假包换的悲欢离合,非常地惶恐,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参加这悲欢离合的演出,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无动于衷,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是个冷血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