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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舞女郎(第4/8页)

一直到二月,她才和她的隔壁邻居碰了面。她从附近的小超市回来,买了食物,用来做她那些花销不高、经过仔细权衡的一日三餐。他正靠在一间她在家时会称之为前厅的房间门口,抽着烟,透过正门一旁的窗玻璃,直盯着外面的雨。他本来应该稍微挪一下,给安让出一点地方,让她把伞收起来,可他没动。他连看都没看她。她挤了进去,甩了甩折好的雨伞,看了看信箱,信箱上并没有配锁。通常里面一封信也不会有,今天也不例外。他穿着一件尺码大了很多的白衬衣,一条带点绿色的裤子。他并没有赤脚,实际上,他正穿着一双非常普通的咖啡色鞋子。不过,他的确有刺青的痕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疤痕,两边的侧脸上各有一排,划过脸颊。这是她第一次从正面看见他。和她瞥见过的那个朝着楼梯走去的身影相比,他似乎矮了一些,但也可能是没戴帽子的关系。他懒洋洋地瘫软在门框上,简直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从诺兰太太家门前望出去,映入眼帘的别无其他,只有往来的车流,日复一日地呼啸而过。他很沮丧,一定是这样。这种天气任何人都会郁郁寡欢。安懂得他的孤独,可她并不想涉足其中,不想受到牵连。她自己的孤单寂寞已经够她应付的了。她对他笑了笑,但因为他没在看她,这笑容也遗失了。她从他身边经过,走上楼梯。

她在包里摸索着找钥匙的时候,诺兰太太脚步笨重地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你看见他了吗?”她低声说。

“谁?”安问道。

“他。”诺兰太太翘了翘拇指。“站在下面,大门旁边。他经常那个样子。他让我很不放心,唔。我可受不了惊吓。”

“他没做什么啊,”安说。

“我说的就是这个,”诺兰太太窃窃私语,语气阴森。“他老是什么事情也不做。照我看来,他也不怎么出门。唯一做的事情就是来借我的吸尘器。”

“你的吸尘器?”安吃惊地回了一句。

“就是那样。”诺兰太太有一只橡皮搋子,正被她拿在手里拨弄着。“而且还不止他一个。有天晚上他们来过,去了他的房间里。另外两个人,有一模一样的伤疤什么的,在脸上。像是,嗯,某种宗教信仰之类的。而且他每次都要到第二天才会把吸尘器还回来。”

“他付房租吗?”安问道,试图把谈话转到实际的事情上来。诺兰太太越想越离谱了。

“按时交,”诺兰太太说,“只不过我不喜欢他那个样子,走到楼下来,悄无声息地,直接就走进我的房间里。弗雷德又总是不在。”

“我觉得不用担心,”安说着,希望自己的语气温和镇定。“他看上去绝对是个好人。”

“最后出问题的总是这种人,”诺兰太太说。

安给自己做了晚餐,一份鸡胸肉,一些豌豆,一块消化饼干。饭后她在浴室里洗了头,把头发绑到卷发筒上。她非这么做不可,好让头发蓬松一些。把头包进那只便携式烘发机的塑料罩子里,在桌旁坐下,喝着速溶咖啡,照例抽着半支烟,努力读着一本关于古罗马输水管道的书,希望能从里面找些新颖的想法,用到自己手头的设计作业里。(一条水渠,从作业里规定要有的购物中心正中央穿过?会有人在乎吗?)可是,她的思绪总是不停地跳到隔壁那个男人的问题上。安并不经常试想做一个男人会是一种什么感觉。不过这个男人……他是什么人,他又遇到了什么事?他肯定是个学生,这里每个人都是学生。而且他会非常聪明,这一点毋庸赘言。十有八九拿到了奖学金。这里每个读研究生的人都有奖学金资助,除了真正的美国人,他们有时候没有。或者,更确切地说,所有的女生都有,但男生中有一些是为了躲兵役才来读书,虽然约翰逊总统已经宣布要把这个条款取消[9]。倘若没有奖学金,她自己绝对不可能读到现在;她的父母不可能出得起这笔钱。

所以他是拿着奖学金来到这里,学习一门实用的专业,毫无疑问,核能物理或是修筑水坝,而且,和她本人还有其他外国留学生一样,一旦学成他就应该马上离开。可是他从来没有出过房门;他站在门口,打量着横冲直撞的车流,冬季落下的冷雨,而那些身在他祖国的人,那些把他送来这里的人,正信心十足地翘首以盼,盼他某天重归故里,满腹经纶,准备好了为他们指点迷津。他的意志崩溃了,安心想。他会不及格的。今年他再想要赶上已经太迟了。这种失败,这种无力,在这里非常普遍,尤其是在外国人中间。他远离家乡,远离他与人共用的语言,他身着民族服装的同胞;他流离失所,他正堕入深渊。他会做些什么呢,晚上孤身一人待在房间里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