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走出癌症(第3/7页)
“六百多马克一个月怎么生活啊?”我脱口而出。韦伯太太说:“办法总是有的,政府有补贴,比如我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每月租金580马克,政府补贴我330马克,250马克从我的退休金里抽掉,我每月还可以拿到400马克用于生活,这就够了啊,而且政府每年还发两次买衣服的钱。春季300多马克,秋季400马克左右,够了,还要什么呢!”
原来韦伯太太是个知足常乐的人。
在德国,400马克一个月真是刚够吃饭。极新鲜的、贵一点的菜是买不起的,更不用说下馆子、旅游了。在病房的小桌子上,韦伯太太有个矿泉水瓶子,护士送饭送水时总是和蔼地要为韦伯太太换一瓶新的,韦伯太太总是马上说:“我不要,谢谢,麻烦您给我接一瓶自来水,我喝惯了自来水。”偶尔,她还是会笑眯眯地对护士说:“现在麻烦您给我拿一瓶矿泉水。”不过,韦伯太太的医疗是有保障的,德国的医疗保险只有私人保险和国家保险的待遇有区别,而大部分人是加入国家医疗保险的,国家医疗保险是收入低的人交钱少、挣钱多的人交钱多,但享受的医疗待遇是完全一样的。保险公司为每个病人付给医院的钱是一样的,这就保证了医院对所有的病人一视同仁,医院根本就不关心哪个病人穷哪个病人富有,每个病人从入院到出院和医院没有任何金钱上的直接接触。德国的医院病人由医生、护士24小时值班护理,连陪房家属也不需要。住院部是个非常安静的地方,家属、朋友只能在规定的时间探视。周末,韦伯太太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都来看她了,我发现说话最多、最兴致勃勃的还是韦伯太太。
和韦伯太太这样普通的、坚强的人相比,我觉得自己没有埋怨命运的权利。
吉姆,我的前夫,他第一次来看我时,我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他冰凉的泪水把我从昏迷中唤醒,模糊中我只看到一束鲜花在摇晃。当吉姆再次捧着一束花来看我时,我能坐起来了。能坐起来,我就一定要读书,吉姆的大衣口袋里果真为我带来了一本书:犹太人马塞尔·赖希-拉尼茨基写的《我的一生》。我完全沉浸到书里,与犹太人在德国纳粹集中营里的悲惨命运、与他们的生死抗争同悲同泣,护士多次惊讶地走过来问:“梅女士,再给您加一些止痛药好吗?您不需要强忍,按医生的规定,您的止痛药剂量还剩下很多。”我摇头谢过护士,我并没有强忍,而是沉浸在书中,完全忘记了手术伤口的疼痛。
犹太人能走出集中营,我难道不能走出医院,走出癌症吗?——我嘴里没说,心里这么认定。心里认定的,就一定要去做。
专心、静心养病,当我这样下定了决心,伤口就恢复得很快。2000年12月30日,大手术后第12天,连伤口的线都没有全部拆完,在我的请求下,医生同意我出院了。我没能在家过圣诞节,更渴望在家过新年,我要回家。12月31日,时任全德留学服务中心主任的姜大源老师打来电话,他是极少几个知道我生病的人之一,他关切地问:“你出院了吗?能自己走动了吗?我们非常希望你来大使馆参加新年音乐会,如果能来,我到大门口接你。”感激之情涌上心头,我稍微化了化妆,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大使馆。众多的熟人中,只有个别人发现了:“梅,你的脸色不大好,你瘦了很多。”在整场音乐会中,我必须时不时抚摸我的伤口,我的精神却异常好,那是手术后我第一次在硬椅子上足足坐了两个多小时。
2001年1月1日,我重新坐到我的电脑椅子上,新的一年开始了,我要以工作开始。
从我走进医院做癌症大手术到出院,仅仅用了12天。当我出院时,我的伤口部分拆了线,还有一部分要过些天才能拆。2000年,新千年岁末,我出院了。医院里没有钟声,外面有钟声,全世界都在敲响钟声,是新千年的钟声。吉姆以为我会死,可是我没有死。
人因为一脚踏进了死亡的门槛,所以更明白要怎么活着。我不想死,我想听着2000年最后的钟声,开启一段新的生命征程。
虽然,癌症大手术后,我的身体终生致残了。
带着伤痛重返工作
2001年1月1日,我重新坐到计算机前工作,伤口还在疼痛,我拿一个柔软的枕头抚着伤口。其实我的心情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