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7页)
让我留下来吧,求你了,爸爸。我不会惹麻烦的。
那时的她几岁?十一岁?十二岁?她也不是很确定,不过她身上穿的是修道院学校的蓝色水手制服。一切如今回想起来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然而她又回到了这里,准备乞求他——爱她?——让自己留下来。
后来——过了多长时间?她也不确定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她回忆着有关母亲的各种细节,却唯独记不起母亲的面容——她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随后便是钥匙在锁孔里翻转的声音。
听到房门被人打开,她赶紧站起身来。咔嗒一声,门关上了。她听到了他拖着脚走进门厅、路过小厨房的声音。
此时此刻,她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坚定信念。但在父亲的面前,那如同她的绿色双眸一般属于她身体一部分的勇气却总是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下,它正逐渐畏缩退却。“爸爸?”她在黑暗中唤了一句,她知道他憎恨惊喜。
她感觉到他愣住了。
紧接着,一盏灯闪烁了一下。枝形吊灯亮了起来。“伊莎贝尔。”他叹着气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很清楚自己不该向这个不大在乎她感受的男人袒露自己内心的踌躇。他现在有工作要去完成。“我来和你一起住在巴黎。再一次。”她补充了一句。
“你丢下了薇安妮和索菲,让她们单独和纳粹待在一起?”
“相信我,她们在我走了以后反倒比较安全。我的脾气早晚会爆发的。”
“你的脾气会爆发?你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呀?你明天一早就给我回卡利沃去。”他经过她的身旁,走到了贴着墙纸的墙壁处靠着的木头餐具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杯子里的酒被他咽了三大口之后就见了底,于是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完第二杯,他朝她转过身来。
“不。”她回答。这个字眼不禁让她打了个哆嗦。她之前有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想到这里,她又额外重复了一遍,“不。”
“你说什么?”
“我说不,爸爸。我这一次不会向你的意愿屈服了。我是不会离开的,这里是我的家,我的家。”说罢,她的声音软了下来,“那是我看着妈妈用缝纫机做出来的窗帘,这是她从舅公那里继承下来的桌子,我卧室的墙上写着我名字的首字母,是我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用她的口红写上去的。在我的密室、我的堡垒里,我敢说我的娃娃们还排成一列靠在墙边呢。”
“伊莎贝尔——”
“不。你不能再把我哄出去了,爸爸,你已经做了太多次这样的事情了。你是我的父亲,这里是我的家,我们正身处一场战争之中,我要留下来。”她俯身把手伸向了脚边的小行李箱,把它提了起来。
在枝形吊灯惨淡的灯光下,她看到父亲双颊上的皱纹因为受挫而加深了不少,肩膀也滑落了下去。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贪婪地大口喝了下去。显然他无法在没有酒精帮忙的情况下正视她。
“这里没有派对可以让你参加。”他说,“你们大学里的所有男孩子也都走了。”
“你真的是这么看待我的。”她回答。很快,她转换了一个话题,“我去了一趟书店。”
“纳粹。”他答道,“一天,他们突然冲进书店,把所有有关弗洛伊德、曼恩、托洛茨基、托尔斯泰和莫鲁瓦的书全都翻出来烧掉了。还有音乐。我宁愿锁上店门也不愿仅仅出售他们允许的东西,所以,我就把书店给关掉了。”
“那你靠什么来维持生活?你的诗歌吗?”
他笑了。那是一种充满怨恨、含糊不清的声音,“现在可不是追求风雅的时候。”
“那你怎么支付电费和伙食费?”
他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某种变化,“我在克里伦酒店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做服务员?”她很难想象他为那群德国禽兽端啤酒的样子。
他移开了视线。
伊莎贝尔的胃里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你为谁工作,爸爸?”
“德国驻巴黎最高指挥部。”他回答。
伊莎贝尔现在才意识到那是什么感觉,是耻辱,“在他们曾在一战中那样对待你之后——”
“伊莎贝尔——”
“我记得妈妈曾经给我们讲过你在参战之前是什么样子的,而战争又是如何摧残你的。我曾经幻想过你某一天会想起自己是一位父亲,但这些全都是谎言,不是吗?你只是个懦夫。纳粹一回来,你就冲过去给他们帮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