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第2/4页)

我认为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对昭君“和亲”使命的推崇,二是对昭君出塞的同情。其实这两点也是后世,也包括现在,大多数人对昭君出塞这件事的态度,但我认为这两点本质上都陷入了一种严重认识误区。

我们先来看第一点,昭君出塞到底是不是和亲?

晋以后的文人开始把昭君远嫁匈奴定义为和亲。但奇怪的是《汉书》有两处地方,也就是在《元帝纪》和《匈奴传》里分别提到过昭君远嫁匈奴这件事,但都没说这件事的性质是和亲。只说匈奴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汉元帝遂“赐亲”于单于。也就是说匈奴来求亲,愿意当大汉天子的女婿,所以汉元帝就赐婚了。但汉代的其他几次和亲,《汉书》都是明确写出了“和亲”两个字的。

我们知道整个汉代,从汉高祖刘邦的白登之围开始,与匈奴和亲就是一项解决匈奴问题的基本国策。为什么要和亲呢?那是不得已而为之。汉高祖为解决边境的骚扰问题,亲率大军与匈奴开战,结果打不过,还被围在白登,差点丢了老命。这回来实在没办法了,手下就献了这么个憋屈的主意,反正也不嫁真的公主过去,找个什么诸侯王的女儿顶着公主的名嫁过去就行了。匈奴好蒙,一看人家连女儿都嫁过来,还捎一大堆礼品,就安生两天。可过不久老毛病就又犯了,汉朝这边还是打不过啊,只好再嫁公主,这叫做和亲。也有不嫁给匈奴的,比如有名乌孙公主。汉武帝朝就有两个乌孙公主,一个叫刘细君,一个叫刘解忧,都先后嫁给了乌孙国王,与乌孙合亲也是为了联合乌孙,夹击匈奴,所以依然是属于“和亲”的国策。

但昭君出塞的时候,情况已大不相同。《汉书?匈奴传》记载,经过一百多年的汉匈战争,到汉元帝的时候,匈奴已经是“大虚弱”,匈奴内部也分崩离析,最多的时候,居然有五个单于在互相攻伐!后来剩下了两个单于,呼韩邪单于和他的哥哥郅支单于。这时候,匈奴已经到了“事汉则安存,不事则危亡”的地步,也就是依附汉朝的一方才能存活下来。呼韩邪单于就主动臣服了,最后汉朝就出兵把郅支单于给灭了。当时郅支单于感到无力对抗大汉,就逃到了今天的伊犁河流域一带。汉元帝建昭三年(前36年),西域都护甘延寿和副校尉陈汤“矫制”,也就是伪造命令出兵,在康居诛斩郅支单于,他们在给朝廷的上疏中说:“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话说得才叫掷地有声,简直就是汉人历史上空前绝后的豪言壮语!呼韩邪单于看到这个情况,怕啊,赶快屁颠儿屁颠儿地来朝觐,还撒着娇要认岳父。这时候汉元帝44岁,而呼韩邪单于已经40岁了,还要认一个比自己大四岁的人为爹,说明在大汉威势之下,匈奴害怕得都已经有些心理变态了。就在这种情况下,昭君出塞,虽然确实对两个民族的交流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这决不是汉代标准意义上的和亲,决不是乌孙公主那样为解汉朝危难而牺牲自我的奉献与献身。

我们再来看第二点,到底是昭君出塞更值得同情呢,还是不出塞更值得同情?

李白有首诗,就叫《王昭君》,诗曰“昭君拂玉鞍,上马啼红颜。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短短二十个字,充满了同情与感叹。感叹什么呢?就是出塞的境遇,就是“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的境遇。李白为什么觉得这种出塞的境遇让人同情与感叹呢?原因有三:

第一,去国离乡。汉代和亲的女子们无不有去国离乡的悲痛。一个朝廷、一个国家的责任要让一个弱女子去背负,而且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甚至一生再不能回来。所以《乐府诗集》里记了一首《乌孙公主歌》,据传是乌孙公主刘细君所作,其中开始第一句是说“吾家嫁我兮天一方”,最后两句总结则说“常思汉土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所以,远嫁他乡,西出阳关无故人了,天涯何人能识君呢?所以我们这些安家固土、不习惯流浪的汉人觉得这很值得同情。

第二,环境恶劣。要去的地方远也就罢了,但要是欧洲、美国什么的,哪怕再远,不也有人屁颠屁颠、抛家离国地偷渡过去吗?但昭君要去的地方不一样。杜甫诗里说“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那是极荒凉的地方啊,文化不通,语言不通,习俗不通,再加上条件差,环境恶劣,这哪是一个汉家王妃能生活的地方呢?我读杜甫诗的时候,经常有一个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杜甫把沙漠与王昭君的青冢连在一起说,让我感觉昭君一个水灵灵的荆楚女子,就是在塔克拉马干沙漠那儿渴死的,苦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