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昙花(第6/13页)
狄仁杰频频点头,又道:“汝成兄建了这么大所宅院,就是为了侍弄花木吗?”
谢汝成慌忙答道:“也不尽然,我生性喜欢宽敞,何况家中还有些个收藏,都需要地方安置。”
“哦?什么样的收藏?”
“也就是些典籍、历代器物……莫如汝成现在就领怀英兄去看看?”
“好,汝成兄请前带路。”
二人说得起劲,就要往后院走,李炜赶紧拖住谢汝成,冲狄仁杰无可奈何地笑道:“怀英兄,你这分明是欺负老实人嘛。”他又转向谢汝成,“汝成兄,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头一次见面就把老底都掏出来。怀英兄是信得过的,若换成个不怀好意的,我看你性命都堪忧啊!”
谢汝成憨憨地答道:“我平日从不与外人交往,何来不怀好意之人?怀英兄是你带来的朋友,我当然以诚相待。”
狄仁杰听了哈哈大笑,连连赞道:“汝成兄这才是真名士自风流,如果狄怀英没有猜错的话,汝成兄应该是陈郡谢氏之后吧?”
李炜击掌大乐:“怀英兄啊,我服了,我彻底服了!”
狄仁杰含笑反问:“有什么好佩服的?谢氏后裔中有不少常居建康的,又自恃名士风流,不屑与俗人为伍,常寄情于山水花木,或者埋首于器物收藏,我只不过是据此做了个推断。”
谢汝成朝狄仁杰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怀英兄好学识,果然非常人可比。”
三人说说笑笑,一齐往后院而去。狄仁杰想起李炜方才的话,便问:“汝成兄今夜有什么奇景给我们看吗?”
谢汝成与李炜相视而笑,却不答言,只是把狄仁杰带过后院的月洞门,进入一个幽静的小院子,三面环水的小小空地上,只有一株绿叶舒展的植株,独自伫立在苍白的月色之下。狄仁杰再见多识广,这时也忍不住惊呼起来:“优昙钵花!”
谢汝成凝视昙花,轻声道:“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栽培,日夜都不敢有丝毫疏怠,算来今夜它必会盛开。”
狄仁杰到此时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李炜所说的奇景便是世所罕见的昙花一现。围着这株优昙钵花,三人团团而坐。李炜忽道:“汝成兄,时间不早了,我去叫敬芝表妹和郁蓉过来吧。”
谢汝成道:“你把她们送来以后,我就请她们到这院子里的兰轩中了,一直坐在里面喝茶闲聊呢。”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兰轩中传来清脆的笑声:“表哥,我们在这里呢。”
另一个声音娇嗔道:“还要等多久啊?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呢?”
谢汝成垂首嗫嚅道:“快了,快了。”
李炜长长地舒了口气,谢汝成和狄仁杰看着他好笑。
夜空中,月亮越升越高,水银般的光辉泼洒在满池睡莲之上,碧绿的莲叶,粉红的花瓣,都罩上层如梦如幻的柔纱。仲夏之夜的寂静,是交汇着各种声响的寂静。凝神细听,枝叶在轻风中婆娑舞动,蛙虫在草叶间跳跃鸣唱,还有自兰轩里传来的细细簌簌的声音,似乎是女子衣裙摆动,又有轻言细语如雏雀呢喃,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但是,当昙花骤然绽放的瞬间来临时,周遭一切令人心旷神怡的情境便都在大家的眼前耳边消失了,只有绝世的绮丽时刻凸现在面前:原本低垂的绛紫色花筒慢慢抬起,像在寻觅,又像在期待,包裹着花朵的外衣徐徐打开,洁白如雪的花瓣一片片地伸展出来,在月色的映衬下更显出非凡的娇丽。仿佛是强抑娇羞,又仿佛是难耐痛楚,这绽放中的优昙钵花,从株干到花蕊的每一处都在轻轻颤动,阵阵幽香随之四溢,顿时掩盖了其他所有的花木芬芳,肺腑中只余皎洁的清凉,勾魂摄魄。
大家情不自禁地看呆了,嗅痴了,入梦了,失魂了。时光飞逝,好像就在突然之间,怒放的花瓣已现焦黄,花枝颤抖得更加剧烈,还未等大家回过神来,雪白的花瓣已经开始翩翩凋零,如其盛开一般地迅速而决绝。狄仁杰自认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他所追求的事业也不允许他有那许多虚幻的情怀,但即便如此,面对这样转瞬即逝的绚烂,他也不由得自心中感到丝丝隐痛,为美之脆弱和生之短暂而发出深深的叹息。
围坐花边的三人尚在莫名伤怀中,突然间,兰轩的门被推开,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奔出来,直跑到昙花旁边,颤抖着伸手去触摸那凋零中的花瓣,带着哭音喃喃:“它谢了,就这样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