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890(第7/15页)
坐在她对面的这个女人光着两脚,破衣烂衫,怀着九个月的身孕。她带着一副既警惕又绝望的表情,就像饥饿的猫走进一间陌生的房子寻找吃的一样。梅茜说:“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
“萝丝·波特,夫人。”
他们总是叫她“夫人”,就好像她是个阔太太。她以前还让她们叫她梅茜,现在已经随她们便了。“你想喝杯茶吗?”
“好的,谢谢夫人。”
梅茜拿一只普通的瓷杯倒上茶,加了奶和糖。“你像是累坏了。”
“我是从巴思一直走过来的,夫人。”
这一路有一百英里。“那你得走一个星期吧!”梅茜说,“可怜的孩子。”
萝丝一下子哭了起来。
这很正常的,梅茜都习惯了。最好让她们哭个痛快。她坐在萝丝椅子的扶手上,让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搂着她。
“我知道我很邪恶。”萝丝抽泣着说。
“你不邪恶,”梅茜说,“我们都是女人,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我们这里不讲什么邪恶,那是神父和政治家的话。”
过了一会儿萝丝平静下来,喝着茶。梅茜从柜子里拿出最近记录的登记簿,在办公桌后面坐下。她把每个入院的妇女都记录下来,这种登记经常能派上用场。如果某个自以为是的保守党成员在议会中发布言论,说大多数未婚母亲都是妓女,或者她们都打算遗弃自己的孩子之类陈词滥调,她就会客客气气、认认真真地写封信,用证据反驳他,还会在各处演讲重复她的驳斥。
“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她对萝丝说,“你怀孕前在哪儿干活?”
“我在巴思给一个叫弗里曼的太太做饭。”
“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小伙子的?”
“他在街上跟我搭话,那天下午我休息,我打着一把黄色的新阳伞,我这打扮好像挺招人的,我后来明白了。都是那把黄伞把我毁了。”
梅茜哄着她把自己的遭遇讲了出来。故事很典型。这男的是个家具商,是较富裕、较受尊重的工人阶层。他向她大献殷勤,两个人已开始谈婚论嫁。他们晚上去公园,天黑后坐在那儿偷偷摸摸,周围也都是干这种事儿的男男女女。找不到什么机会性交,但他们还是趁她的雇主不在家,或者那男人的女房东喝醉的时候搞了四五次。后来他丢了工作,去了另一个城市找活儿干。他给她写了一两封信,然后就彻底消失了。接着,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们会尽力联系上他。”梅茜说。
“我觉得他已经不爱我了。”
“到时候再看。”让人惊讶的是,这种男人最后往往会跟女孩结婚。即使在得知女方怀孕后跑掉了,他们也会后悔自己当时的慌张之举。就萝丝的情况来说,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很大。这男的离开她是因为自己丢了工作,而不是因为他已经不爱萝丝,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当父亲了。梅茜总是尽量让他们来医院看看母亲和孩子,一看见无助的孩子,看见自己的骨血,他们时常会展现出自己最善良的一面。
萝丝身上抖了一下,梅茜问道:“怎么回事?”
“我后背疼,应该是走路走的。”
梅茜笑了笑说:“这不是背疼。你快要生宝宝了。我们去找张床吧。”
她把萝丝带到楼上,把她交给一位护士。“都会没事的,”梅茜说,“你会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小宝宝的。”
她进了另一个房间,来到被她们称作“无名小姐”的病床前。这女人拒绝透露自己的任何情况,连她的名字也不说。她是个黑头发的女孩,十八岁左右。她说话带着上流社会的口音,穿的内衣十分昂贵,梅茜断定她是个犹太人。“感觉怎么样,我亲爱的?”梅茜问她。
“我觉得很舒服,真是太感谢你了,格林伯恩太太。”
她跟萝丝完全不同,可以说两个人简直是天上地下,但她们遭遇了相同的困境,都要在同样痛苦和混乱的状态下生下孩子。
梅茜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写那封给《泰晤士报》编辑的信。
女子医院
布里奇大街
南渥克
伦敦,S.E.
1890年9月10日
致《泰晤士报》编辑
亲爱的先生:
我饶有兴致地读了查尔斯·威克姆博士有关妇女在身体上低男人一等的信函。